我的文革（75）
（二十七）圍繞落實《緊急指示》和《補充規定》的鬥爭
一九六六年十月一日，毛澤東中央提出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問題，以此作為號召群眾起來揭發批判黨內走資派的切入點和推動文革向前發展的新動力。但是以我親身經曆的觀察認為：真正將群眾發動起來的，是中共中央軍委在一九六六年十月五日發出《關於軍隊院校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緊急通知》，和中共中央在十一月十六日發布的《關於處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檔案材料問題的補充規定》這兩個文件。更確切地說，是由於各級當權派拒不落實《補充規定》，逼得廣大群眾不得不與當權派展開麵對麵的鬥爭，最後將廣大群眾一步步逼上了造反的道路。因此，真正將群眾發動起來的是各級頑固堅持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當權派。就大多數造反群眾本來的意願，他們是不想造反、也不敢與當權派對抗的；但是當權派的行為實在太氣人，不反抗就沒有生路。所以這是一齣現實版的逼上梁山劇。
我在前麵說過，早在七月下旬毛澤東批評北京市委派出的工作組鎮壓學生運動犯了方向性、路線性錯誤，把已被工作組打成反革命的清華大學學生蒯大富等從監禁中釋放的消息傳出後，很多人就盼著有朝一日那些運動初期被整的群眾也能獲得平反。為什麽群眾會有這種願望呢？因為大家心中清楚，這些被整的人雖然有這樣那樣的錯誤、缺點，但都不是真正的反革命、右派。而這些被整的人一旦被中共定了性真的成了反革命、右派，那他們今後的下場是很慘的，不但本身受罪，家屬子女也要受牽連。過去有句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現在是一人獲罪，全家遭殃。再有，曆次中共發動的政治運動每一次都要整倒一批人。這批人絕大多數是普通群眾，極少黨員幹部。這也使人不服氣。所以能有平反的機會也都盼著他們能獲平反。當然，幸災樂禍的人也有，但那畢竟是少數。對群眾的這種心理如果說得再透徹點，那麽作為群眾來說，他們都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淪為運動對象。但是，隻要中共不改變整群眾的慣例，這次運動不整你，下次運動就難說。所以，假如這次文革運動能開個先例，給運動初期被整群眾平反，並說這種整群眾的做法是錯的，是資產階級反動路線，那麽以後絕大多數群眾也就免除了被整的擔憂。所以，要求被整群眾與學生一樣獲得平反，不單是被整群眾的心願，也是絕大多數普通群眾的願望。
當然，我知道願望不等於現實。兩者之間可能隻隔著短短的距離，但也可能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為次我仔細地研究了《十六條》。一方麵，我發現這個文件重申了四清《二十三條》就規定的這次運動的重點是整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同時也規定了這次運動不整學生；但是，它沒有說也不整群眾。這種政策上的區別，當時作為群眾一員的我對此事是十敏感的。這種區別反映的實質，就是毛澤東中央也認為前階段運動整群眾沒有錯。否則，在這個階段中被整的群眾比之學生不知要多上幾十倍、幾百倍，他們不會不清楚。他們隻是認為整群眾整得太早了點，衝淡了整黨內走資派這個重點。所以十六條還特別寫了這麽一句：即使是真正的右派分子，也要放到運動後期酌情處理。而現在既然整了，也就沒有必要平反。
然而，將學生與一般群眾區別對待，我認為從階級鬥爭的理論來講這是說不通的。毛澤東說凡有人群的地方，都分左中右。難道學生中就沒有階級鬥爭？沒有左中右？五七年反右不是在大學生中也整了一批右派分子嗎？不過，我仍然希望，既然毛澤東說整學生大方向錯了，根據這個邏輯，那末以後是否也會宣布整群眾也錯了呢？可是在此後長達二個多月時間中，毛澤東的黨中央似乎一直沒有聽到或理睬群眾的這種呼聲。對此我是很失望的。
十月二日，《紅旗》雜誌社論提出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問題。十月五日，中央軍委頒布了一個《關於軍隊院校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緊急通知》，將軍隊院校中被整的學生統統平反。中共中央在《緊急通知》上附了一個批示，說這個文件全國縣以上大中學校也一律適用。這個文件我是差不多一個月後才看到的。我發現這個文件對群眾平反幫助不大。毛澤東中央對整非學生身份的群眾，立場與十六條一樣沒有根本的變化。這個文件仍然在強調：也要看到軍隊院校領導和教職員中確實有一小撮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壞家夥，一定要把他們揪出來，要借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東風，徹底鬥、徹底批，把教職員與學生作了區分。所以，我認為這個文件充其量不過是將七、八月那個時候平反被整學生的行為，現在以中央文件的形式正式加以確認而已。
但是，我認為如果不平反運動初期被整的群眾，那毛澤東文革派指責劉少奇、鄧小平在前階段推行了一條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理由是不夠充分的。因為不給那些被整的群眾也平反，意味著犯錯誤的僅僅是派到學校的工作組而不是各地各級黨委。派工作組的學校隻是北京等少數城市的部分學校。與全國範圍相比，這是局部的錯誤而不是全麵的錯誤，那就談不上是路線錯誤。在這種情況下，當權派們固然不會承認他們執行了資反路線；而受壓製的群眾也不敢大膽地起來批判資反路線。這樣，毛澤東期待出現的群眾性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高潮，肯定會大大地打折扣。事實也確實是這樣。毛澤東召開十月中央工作會議，原打算是通過會議說服中央各部和各省市領導放棄抵製文革的立場，但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截至十一月十六日以前，全國大規模起來響應批判資反路線的群眾運動寥寥無幾。除了在上海等少數大城市出現了工總司這樣的造反組織，一般中小城市和縣以下鄉村城鎮群眾起來造反的都規模很小，根本不足以撼動原黨政機構的統治權威。而群眾造反起不來，揭發批判走資派自然也形不成氣候。這就逼著毛澤東必須要正視為運動初期被整群眾平反的問題。
十一月十六日，中共中央終於頒布了一個《關於處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檔案材料的補充規定》，願意平反被整的群眾了。但是，從十月五日中央軍委頒布《緊急通知》到十一月十六日頒布《補充規定》，期間隔了四十天時間。我估計在這段時間中，毛澤東中央很可能一直在要不要也為被整群眾平反而猶豫不決。所以我個人認為：若非形勢所逼，很可能毛澤東是不會同意下達這個《補充規定》的。
中央軍委的《緊急通知》和中共中央的《補充規定》這兩個文件的頒布，對於廣大學生和群眾來說，猶如拿掉了套在他們頭上的緊箍咒，對於鼓勵他們起來造反，推動文革的發展，作用是十分明顯的。十月五日中央軍委的《緊急通知》下達後，十月中下旬我們縣的幾所中學，如青浦中學、城廂一中、朱家角中學和趙巷中學就相繼成立了學生造反組織。十一月十六日中共中央頒布了關於檔案材料的《補充規定》後，工廠企事業單位的造反派也開始紛紛出現。文革中我們青浦縣最大的幾個造反組織，如工總司青浦聯絡站是在十一月二十九日成立的。十二月十二日，以青浦中學學生造反組織紅旗為核心，聯合部分工人、農民和其他學生造反組織成立了青浦縣革命造反聯合總司令部，簡稱聯總，成員最多時號稱十萬。十二月十四日，主要由複員退伍軍人組織的紅衛軍成立。此外很多單位也成立了造反組織，其中比較出名的如青浦電影院的東方紅，青浦錫劇團的全無敵，都是在那個時候成立的。至於我們單位的造反組織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晚才成立的。下麵我就來談談我們單位的造反派是怎樣起來造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