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海外有城曰迦太基。與羅馬構兵三世,兵連禍結,血流千裏。及羅馬師臨其城,城中懼,遣使乞和。羅馬曰:“爾若盡出兵甲,我即引軍而退。”迦太基人信之,盡輸矛戟弓弩,一兵不留。未幾,羅馬複命曰:“兵雖已出,然城不可存。宜舉國遷徙,夷其城郭,以絕後患。”城中聞之,號哭震天,而兵械已空,守具皆毀。欲戰無兵,欲守無城。於是城破,人盡為虜,文明遂滅。
後世多謂羅馬無信,然此言淺矣。夫強者之約,本非為信;弱者之退,乃自證其可欺也。
嚐論之, 兵者,非必用於戰,實所以止戰也。有兵在手,則敵猶思其價;兵一既去,則敵惟算其利。是故——戰而不勝,尚可議和;守而不支,尚可待變;惟自廢武備者,進無可戰,退無可守,其亡也速。
另有日本大阪之役,家康久攻不克,乃言和。曰:“填壕、毀垣,則罷兵。”城中從之。壕既平,垣既毀,兵未退而禍已至。此非失算,乃信言而不察勢也。
或曰:“今世文明,異於古也;盟約既立,國際自有公論。”噫!此又書生之言耳。夫公論者,強者之回聲也;盟約者,勝者之便宜也。當其有利,則守;及其無利,則棄。
近世東歐,有國曰烏克蘭,昔年信大國之諾,棄重兵、銷利器,以為自此可以高枕無憂。未幾,世變風翻,盟約如紙,承諾若煙。敵兵既至,始知器在彼手,言在彼口,生死之權,不在己身。
嗚呼!古今異時,而理無二致。是以觀史得一言:凡欲以退讓換安全者,必先問:對方毀約,需付何價?若其代價甚微,則其約不足恃;若其代價為零,則其禍已在旦夕。世人每歎弱者之亡,而不察其所以亡者,非敗於戰,乃亡於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