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眼中的文革 1966年 （7） 紅色海洋的中央大街

7.  紅色海洋的中央大街

     

        我爸的生活非常的有規律。他每天起床很早，清晨，他要騎自行車去江北，撈魚食喂他的熱帶魚，同時買一張哈爾濱日報，在吃早飯的時候邊吃飯邊看報紙。 每天，我爸要先喂熱帶魚，魚吃完早飯，然後他才會坐下來吃早飯。

         這一天是周末，我們的早飯比平時晚一點。我爸一邊吃飯一邊看報紙。我坐在他旁邊順便看一眼報紙：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天門城樓接見紅衛兵的照片站了半個版麵。

      “ 哇！哇！” 我爸看著看著突然停下手中的筷子，驚訝的叫著。我們大家都圍了過去。第二版大幅標語 ‘破四舊立四新，反修路一片紅色海洋’。

        “反修路在哪裏？”大家都奇怪。”

        我爸說，“中央大街更改為 ‘反修路了’。快打開收音機聽聽新聞怎麽報道的。” 我看了一下牆上的鬧鍾，是7:55。

     

         哈爾濱廣播電台新聞時間是早晨6點開始，每個整點都會反複播放，同時也會轉播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新聞節目。我轉身打開收音機，在音樂 “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來個毛澤東，他為人民謀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 的歌聲中新聞開始。

        哈爾濱廣播電台的新聞和報紙基本一致，對紅衛兵更改商店和街道的名字大加讚美， “ 破除舊思想，舊傳統，舊風俗，舊文化。建立新思想，新傳統，新文化，新風俗。紅衛兵小將們敢想敢幹，破四舊立四新，他們將中央大街變成了一片紅色海洋。中央大街這條哈爾濱重要的商業街，一直以來，它都是被修正主義蘇聯的殘餘氣息籠罩著，許多商店仍然沿用著當年的蘇聯人的名字，那個以修正主義蘇聯的資本家秋林的名字命名的秋林公司牌匾，今天終於被小將們給更改了！ 真是大快人心事！自從赫魯曉夫上台，他們歪曲了馬列主義，將社會主義蘇聯走向修正主義。 紅衛兵小將們發揮他們的革命思想，將中央大街改為反修路-就是反對走修正主義蘇聯的路。改得好！改得好！小將們辛苦了……” 在播音員氣宇軒昂的聲音中新聞結束了。我越聽越興奮，迫不及待的去看看 中央大街的 ‘紅色海洋’。

       我匆忙的吃完早飯就去找小美。小美正坐在縫紉機旁做衣服。她比我大一歲，她長得很漂亮，喜歡打扮，她手也很巧，她將她媽的舊衣服改成她自己穿的連衣裙。改的非常好看。

       我拉著她離開縫紉機說， “ 快，我們去看熱鬧。” 她立刻穿上她剛剛做的漂亮的連衣裙，也沒有問我看什麽，就跟著我走。

         到了中央大街，果然和新聞報道的一樣，真是一片紅色海洋。小美瞪著大眼睛，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完全驚呆了。盡管我聽了新聞報道，也還是很震驚。所有商店的店名都是紅色牌匾寫著白色字。可能是有一些商店的新牌匾沒有準備好，隻在紅布上用白色字寫店名，遮蓋上了舊牌匾。店名都被改成了和革命相關的名，許多店名和紅字相連，比如紅旗商店、紅霞藥店， 向紅食品店，等等。

        今天是周日，平時這條商業街人就很多，周末人更多。我看到嶄新的路牌 ‘ 反修路 ’ 指給小美看，“ 看，這就是反修路 ”。

        “怎麽把中央大街改成反修路了？” 小美再一次的驚訝的看著路牌。

        我拉著小美的手繼續往前走，來到了秋林公司。它不叫秋林商店而是叫秋林公司，因為它是廠店合一的公司，在九十年代初期，蘇聯人創建的時候，它同時有工廠生產俄式麵包，紅場，糕點，奶酪，糖果，等等。秋林公司的特色食品一直延續至今。它是中央大街最大的百貨商店，也是哈爾濱最大的百貨商店。它還有個連鎖店在南崗區。

        今天，秋林公司的門前很多人圍觀，我看到，那個黑色背景金色字體的 ‘ 秋林公司 ’ 老式牌匾橫躺在地下。幾個紅衛兵正在將新的牌匾掛在原來的位置 。紅色背景金色字體 ‘太陽升百貨大樓 ’  的新式牌匾替代了原來的牌匾。今早新聞報道，在南崗區的秋林公司改為 ‘東方紅百貨大樓’， 兩個連著一起就是 ‘東方紅，太陽升’。圍觀的年輕人看起來都很興奮，他們對新生事物充滿衝動和好奇。可是幾個老人則目光呆滯，不斷的搖搖頭，感到惋惜。紅衛兵掛完新的 牌匾之後，他們試著踩碎舊牌匾，三個人在牌匾上蹦，用力的跺腳，可是這個牌匾非常堅實，一點都沒有踩碎。



          秋林公司的斜對麵是外文書店。外文書店坐落在十字路口，它是一座五層的巴洛克式建築。在建築的二層有一男一女兩個裸體雕塑柱，這兩個雕塑柱支撐著三層的陽台，使建築和雕塑融為一體。從三個方向都可以看到雕塑。它是中央大街標誌性建築，也是哈爾濱最有代表性，最富有藝術性的優秀建築。很多外地遊客都會在這裏拍照留念。

         一輛消防車停在外文書店外，很多人圍觀。我看到消防車立刻聯想到著火，於是我對小美說，“ 書店可能著火了。我們也去看看。”

        小美也說，“ 肯定是著火了，否則消防車不會來。”

        我們旁邊的一個女孩好奇的聽我和小美對話，她插話說，“ 如果是著火怎麽沒有煙？很奇怪呀？”    

        經她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奇怪，怎麽沒有煙？我和小美麵麵相覷，等著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一會兒，一群紅衛兵從消防車上下來。消防車的雲梯緩緩升起， 上麵站著一紅衛兵拿著錘子。雲梯靠近雕塑停了下來。紅衛兵舉著錘子向空中揮舞一下，然後砸向雕塑。他的舉動引起圍觀者的一片嘩然。我和大家一樣感到萬分的震驚。因為今早的新聞裏沒有提到要砸雕塑。接著紅衛兵第二錘第三 錘砸向雕塑。大理石雕塑非常的堅固，紅衛兵的錘子沒有讓它受到任何損壞。但這個紅衛兵不服氣，仍然非常的用力砸。他試了幾次都沒能砸壞雕塑。他臉朝下對著下麵的人群說了些什麽。然後另一個紅衛兵拿著一把鑿子上前遞給他。他左手拿著鑿子，右手拿著錘子，看看巨大的雕塑，最後他瞄準了女性雕塑的乳房，鑿下一塊。他覺得很有成就感，繼續一點一點地砸，把女性雕塑兩個乳房位置砸的亂七八糟。

        八月的哈爾濱很熱。我們都穿著夏裝，他卻穿著紅衛兵的草綠色仿軍裝， 並紮腰帶。我看不到他出汗，但能看到他不斷的用袖子擦著額頭。雲梯緩緩的落下，另一個 紅衛兵替換下他。 這個紅衛兵接著上一個紅衛兵的動作，對男性雕塑的下半身做了同樣的事情。最後，他把雕塑砸的沒有性別之分了。他覺得很成功，興奮地在雲梯上揮動錘子和鑿子。地上的紅衛兵抬頭看著他，歡呼起來： “破四舊立四新！ ，砸爛舊世界，建設新世界！”

         雲梯緩慢的收起。紅衛兵走出雲梯，他和地麵的紅衛兵握手。過一會，消防車開走了，圍觀的人們也離開了。

       

         一晃 ，中午了 。因為一直仰視著觀看 ，脖子累的酸疼 。我用手揉著後脖頸對小美說 ，“ 你累不累？”

        小美說，“ 我是又累又餓 。”

        我說 ，“ 我們回家吃午飯，下午再來怎樣？” 小美同意我的建議。

  待續

《黑與紅的童年》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