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135）

第135章《呂文德仙鶴歸西＞＞

楚天澄碧如染，漢水浮光躍金。鄂州城堞蜿蜒如龍蟠，市井煙火蒸騰，畫角飛簷皆沐浴在融融夏暉中。這般太平景象，卻是京湖戰場難得的寧謐時分。
京湖製置使府衙內，朱漆柱上纏繞錦帶，簷下懸著十二盞精工細作的走馬宮燈。總管陳文彬手執檀木食單，正指點著小廝們布置鎏金食案。

“鰣魚須用蘄艾熏透，蜜酒須燙到蟹眼沸才成！”陳文彬聲音清亮，目光掃過忙碌的仆從。
青瓷魚盤上，肥美的武昌魚腴腹覆著細薑絲，鱗隙間滲出琥珀色脂膏。鱠細如蟬翼的冬筍片襯著魚尾，恰似銀帆逐浪。八仙桌上已擺開“三蒸九扣”的陣勢——蓮房魚包泛著荷香，鴛鴦炙烤滴著酥油，更有雕成黃鶴樓狀的蜜餞壘成七層浮屠，蔚為壯觀。

府衙大門前，呂文德身著紫羅窄袖公服，夫人程妙珍鬢邊金鳳銜珠步搖隨動作輕輕顫動。文武官員分列如雁陣，提督李龍腰間魚符映日生輝，翰林王林手中牙笏玉色溫潤。
“嗚嗚——”號角長鳴，凱旋儀仗列陣兩廂。夏貴坐騎額佩紅纓，鞍韉上西域絨毯織著繁複的纏枝葡萄紋。蘇劉義所率甲士步伐鏗鏘，槍尖紅纓匯作流霞，引得道旁孩童攀著柳枝學唱：“鐵浮屠，銀槍班，不破胡虜誓不還！”

呂文德執銀壺斟滿光州酒，朗聲道：“夏兄寶刀未老，此番襄樊解圍，真乃‘旌旗照水驚魚龍’！”
張世傑捧玉盞接道：“更妙火攻焚敵艦，恰似‘赤壁東風再世功’！”

夏貴撫劍大笑，聲如洪鍾：“諸公謬讚！且共飲這杯——”舉盞向天，“敬我大宋山河永固！”
鼓樂大作，人聲鼎沸。眾官絳袍翻湧如雲，踏著《六幺》鼓點邁過青石門檻。階下戍卒撒著金箔碎屑，紛紛揚揚似降瑞雪。

宴廳內，鎏金燭台映得堂內煌煌如晝。七名樂伎著藕絲裙、戴金步搖，纖指撥弦間恍若飛仙臨世。領舞者雲袖翻飛，恰似驚鴻掠水，引得滿堂讚歎。
滿堂官員錦袍燦爛，手持犀角杯談笑風生。編鍾清響處，眾人舉目相望。
第一盞酒奉上時，垂髫小童跳起拓枝舞，鈴鐺清脆；第二盞酒呈遞處，女樂齊奏《霓裳》曲，笙簫和鳴；雜劇登場時，醜角頂著儺麵連翻跟頭，滿堂喝彩震屋瓦。

十二名侍女身著月白衫子魚貫而入，手捧鎏銀食盒如行雲流水。為首女使輕喚：“上膳——”
清蒸鱖魚綴著嫩黃薑芽，蒸汽氤氳；東坡肉顫巍巍泛著琥珀光澤，油脂滋滋作響；蟹釀橙飄著橘香，銀匙刮瓤聲細微可聞。

正當宴酣之際，張世傑捋須起身：“列位且住喧嘩，今奉賈相鈞旨…”
話音未落，呂文德已抖開泥金敕書，朗聲道：“夏貴老將軍聽封！賜你霞帔兩箱、禦馬一匹、金帶二十兩！”

幾名侍女捧出織金緞，光彩奪目。夏貴滿麵紅光站起，衣袍翻飛，朝呂文德抱拳行禮：“末將謝朝廷抬舉！從今往後，呂將軍的令旗往哪指，俺老夏就往哪衝！”

呂文德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攥住夏貴臂膀，眼眶泛紅：“俺橫刀立馬這些年，今日竟得遇夏兄這般赤膽忠心的豪傑！”猛一轉身，擊掌三聲，衝三個兒子笑罵：“小畜生們睜大眼瞧仔細嘍！你們夏伯父這副肝膽，比那戲台上的關老爺還威風三分！速速取銀壺來——今日俺們要學桃園結義的架勢，喝他個日月無光！”

呂師龍、呂師說搶著捧鎏金酒壺，黃澄澄的酒液斟滿夏貴杯中。輪到呂師夔時，卻見他握著酒壺的手微微發抖，隻給父親倒了小半杯。
呂文德拍案瞪眼：“夔兒！這般小氣吧啦的，哪像俺呂家的做派？”

呂師夔攥著袖中藥方，指節發白：“爹您明鑒！太醫再三交代，這酒你沾不得啊！”
“哈哈哈！”呂文德袖子一甩，“管他大夫怎麽說？今日俺定要與夏兄一醉方休！”銀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倒滿！”
酒水淅瀝，呂師夔低頭倒酒，淚珠吧嗒掉在壺嘴上。
酒杯相碰，呂文德高喊：“幹了！”仰頭一飲而盡，喉嚨劇烈滾動，酒杯咣當落地。
豆大的汗珠從呂文德額頭滾下，臉色由紅變青，手指摳進桌板吱呀作響。

眾人慌作一團圍上。呂師夔哭喊：“快請太醫！”夏貴鎧甲嘩啦跪地：“呂將軍？！”
珠簾急響，程妙珍踉蹌衝進，發簪歪斜：“三個不孝子！太醫的藥方就貼在房梁上，你們…”顫抖的手摸上丈夫的臉，“官人？官人！”
三個兒子磕頭如搗蒜：“兒子罪該萬死啊！”

太醫剛要診脈，呂文德突然噴出一口鮮血，鮮紅濺滿白屏風。身子如斷弦的弓向後倒去，帽纓散落。
銀針落地，太醫癱坐哭道：“呂帥他…五髒俱裂，仙鶴歸西矣！”
滿府人如風吹麥子般跪倒，燭火驟滅，隻剩一縷青煙飄散。
“呂大人啊——”哭聲漸起，呂府上下失聲大慟，跪地一片。

夏貴怔怔望著案上尚未動筷的武昌魚，魚眼蒼白，仿佛凝望著這倏忽即逝的榮華。窗外漢水依舊浮光躍金，卻再照不見那位橫刀立馬的將軍身影。
鄂州的夏日，就這樣在極盛的歡宴與極悲的哀哭中，悄然流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