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47)
(2025-08-26 02:5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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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鹿門宴]
夏日的鹿門山,浸在一種近乎神跡的寧靜裏。望江亭高踞山巔,四野鬆濤如海,日光從枝葉間漏下,碎金般鋪在青石地上。阿術與諸將圍坐於此,酒香與山氣交融,一時竟不似戰場前哨,倒像是一場文人雅集。
劉整執盞起身,戰袍輕振,皮甲發出沉厚的摩擦聲。他抬臂指向遠方,聲音朗朗穿透林翳:
“列位請看——”
眾人的目光隨他手指掠向漢江。江水如練,環山而流,對岸峴首山青影朦朧。“那便是羊祜墮淚碑所在。昔年羊叔子鎮襄陽,仁政澤民,泣碑猶存,而江山已幾易其主。”
他忽攥拳為峰,聲轉鏗鏘:
“東望獅子山,怒張如獸;西眺香爐峰,雲煙繚繞如天宮紫氣。南有霸王山,擎天似戟,猶聞楚歌悲愴;北立女媧峰,傳說補天石尚存,靜觀人間興亡。”
言至酣處,劉整展臂一揮,驚起三兩隻白鷺,羽翼破空之聲清晰可聞。他放低聲量,如吐秘辛:
“當年孟浩然騎驢踏雪,在此尋梅吟詩……而今嗬——”他忽的大笑,震落鬆針簌簌,“合該我鐵騎踏碎這神仙境!”
笑聲未落,忽聞馬蹄聲如急雨驟至。千戶張誌馳馬上山,滾鞍下跪時鐵甲鏗然:“稟大元帥!木花裏將軍軍書到!”
羊皮信卷沙沙展開。阿術眸中精光乍現,倏地將信紙拍在刀鞘上,聲震林穀:
“好個木花裏!白河口榷場開市,商隊如雁陣南來,銀錢叮當,竟勝過凱旋時箭囊作響!”
劉整撫掌大笑,腰間玉帶鉤叮咚相擊:“木花裏這廝,做生意比彎弓射雕還利落!”他忽的斂容,聲音沉入風中:“隻是元帥……下一步棋,當如何落子?”
阿術不語,指尖蘸取馬奶酒,酒液淋漓滴落石案。他以指作筆,酒痕縱橫如棋局:
“今夜起,鹿門山需鑲一道鐵邊——明為護衛商隊,實為鎖死襄陽東南!”
劉整靴跟碾碎枯枝,劈啪之聲銳如弦斷:“妙極!待烽燧連珠,漢水北岸每塊石頭,都該刻上孛兒隻斤之名!”
“取輿圖來!”
羊皮卷軸嘩啦鋪展,山河形勢盡收眼底。阿術酒痕劃處,魚梁洲、虎尾洲如兩把鐵鉗扼住咽喉:“在此紮營立寨,叫呂文煥水陸皆斷,孤城困守!”
萬戶張榮實冷笑割炙,油脂滋滋滴入火中:“呂文煥這廝,便如這牛腿骨——”刀尖“叮”地剔開筋膜,“今日削其水寨,明日剁其馬道,片甲不留!”
張禧拋接匕首,寒光劃破空氣:“待皮肉削盡,看他還能蹦躂幾時?”
百家奴拍腿大笑,鎧甲震顫如雷:“屆時不過一具活屍首!”
陶壇頓案,泥封碎裂。楚酒傾入粗碗,清冽如泉。阿術舉碗映日,酒光粼粼似金:“為鹿門山旗開得勝——飲勝!”
“幹!”眾聲轟然如雷,酒液入喉如火燒荊棘。
百家奴閉目長歎:“此酒醇厚豐滿,如絲綢過喉,教人欲罷不能。”
劉整撚須微笑:“此乃襄陽古法“苞茅酒”。昔年楚人祭祀天地,以苞茅濾酒,祈歲稔年豐。”
阿術挑眉:“聞說這苞茅酒,曾攪動列國風雲?”
“正是!”劉整擊案而起,“齊桓公挾八國之師,以楚王不貢苞茅為由發難——實則欲壓服南疆!”
阿術仰首痛飲,酒漿潑濺如雨:“管仲老兒,借茅草立威,倒是好算計!”
“弱國豈有話語權?”劉整袍袖翻卷,聲激林壑,“昔年楚君熊繹會盟,連正座皆無!然楚人披荊斬棘,終以子爵之身“問鼎中原”!”
劍鞘頓地之聲鏗然,眾將血脈賁張。
阿術忽擲碎酒爵,反手抓起獸尊:“這等骨氣——當痛飲三百杯!”
胡笳聲自山下嗚咽而起,如遠古戰魂呼應。
眾人踏出望江亭,憑欄遠眺。襄陽城郭在暮色中如巨獸伏岸,漢水蜿蜒似銀蛇盤繞。劉整輕歎:“山色翠微如黛,江水沉碧如墨,真乃天地畫屏。”
阿術忽問:“聞說龐德公曾隱於此山?”
“何止!”劉整撫須而笑,“鹿門山自龐德公采藥、孟浩然騎驢、皮日休著書,早已文脈浸土,靈氣鍾毓。”
山風拂過,鬆濤如誦古詩。阿術振袖指天:“世人皆道兵戈毀文脈,我偏不信!傳令:駐山將士不可損一草一木,名士遺蹤悉數護持,違者軍法從事!”
鐵甲鏗然應諾,聲震山穀。
阿術負手臨風,衣袂獵獵如旗:“文脈乃民族魂魄。欲立新朝,必先立文。惟此方可聚天下民心——爾等謹記!”
“紮!”
劉整揮鞭指江,暮色中目光如炬:“依計行事!今夜白河口築壘——”
夕陽沉入漢水,山巒漸染鐵色。鹿門山靜臥於天光水影之間,似在等待一場注定鐫刻進曆史的烽火。而此刻,隻有酒香縈繞亭台,與鬆濤共訴千年興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