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菜非官方認證,卻全民共識 !專業評選菜單裏肯定沒有它,但是單論普及度,親和力,家常氣息,經濟實惠角度來講,它太親切,親切得像家裏合腳的舊拖鞋,雖登不得大雅之堂,實則不可或缺。無愧於最能代表中國日常飲食的 “國民第一菜”。它就是西紅柿炒雞蛋。北京孩子管它叫“胸柿炒蛋”。
好多人學會的第一道菜就是它;好多人不說天天吃,但一定是經常吃它;好多人請外國友人吃飯,也一定有它,以至於它成為中外民間友誼的一道風景線了。
它和其他“特色地域菜”比算個啥? 北京烤鴨、四川火鍋、上海生煎、陝西羊肉泡饃,廣東燒臘……說它們都是“地域大將軍”不為過,但番茄炒蛋卻是“全國皆兵”,不論您是拿它就米飯,拌麵條,下饅頭,它都能輕鬆地在十幾億人口裏打滿五星好評。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十幾億人口的日常裏,它以“普通”服人,也以“普通”感人。
雖說是西紅柿+雞蛋,可卻不是1+1=2那麽簡單的。今天就來講一講西紅柿炒雞蛋的前世今生。
先說雞蛋。這東西,被中國人變著法兒吃了怕有兩千年不止。西漢那會兒的《鹽鐵論》裏就提到,當時已經出現了“韭卵”一菜。後人推測,這道“韭卵”跟《禮記》中提到的“韭以卵”一樣,估摸著就是韭菜炒雞蛋的祖宗。
千年前的《齊民要術》中,明明白白記著炒雞蛋的法子:“打破,著銅鐺中,攪令黃白相雜。細擘蔥白,下鹽米、渾豉,麻油炒之。”《齊民要術》對這一道炒雞蛋的評價是“甚香美”。翻譯成咱老百姓的大白話兒,就是:雞蛋磕破嘍,擱銅鍋裏攪和勻了,切點細蔥白,下大鹽粒子、渾豆豉,拿麻油那麽一炒!嘿,那滋味兒——“真他娘的又香又美!”
聽著是好,可細琢磨之下,銅鐺、麻油,哪是尋常百姓家使得起的?再者,鍋那會兒都還沒普及,直到宋代以後才慢慢走進千家萬戶。炒雞蛋這香噴噴的吃食,竟也憋屈了好些年月。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冶煉技術的進步,炒雞蛋才隨之普及。比如明代《金瓶梅》裏描寫李瓶兒吃飯的時候,就有一道菜是攤雞蛋。
至於咱們的第二主角“番茄”來得較晚,明萬曆年間才頂著“蕃柿”的名頭在華夏露臉兒。這紅彤彤、圓溜溜的果子,漂洋過海從美洲來。路徑有好幾條:傳教士帶著的,南洋華僑引進的,也有從北邊沙俄地界兒溜達過來的。
來了是來了,可大家隻當它是個“看果兒”。《群芳譜》裏誇它“紅豔可觀”,誰也沒想著往嘴裏送。這一耽擱,就是小三百年的光景。到了光緒年間,各地文獻筆記裏還寫著“可玩,不可食”。您說怪不怪?好東西擺在眼皮子底下,硬是認不得。
清末民初,城裏頭洋人的館子多了起來,番茄在那紅彤彤的醬汁裏唱主角。城外種菜的農人瞅見了商機,便在近郊辟出地來種番茄,專供西餐館。這東西皮實,南北不論啥地方都能長,漸漸地,城裏菜市也能見著它鮮亮的影子了。
老舍先生在青島教書時寫的文章《西紅柿》和《再談西紅柿》中提過番茄,說是“一毛錢可以買一堆”,便宜得很。可吃法呢?生吃,嫌它有股子“青氣味兒”;煮熟了,又“屁味沒有,稀鬆一堆,沒點‘嚼頭’”。天真又孩子氣的老舍先生,他不喜歡西紅柿,就說人家不瓜不果不菜,是帶著狐臭的美人兒。他那時能吃到的番茄菜,也就是裹了番茄醬的茄汁蝦仁,正經的西紅柿炒雞蛋,還沒影兒呢。
但在天津衛的老饕們,卻流傳著一段掌故,說是跟“末代皇帝”溥儀沾邊兒。
話說溥儀被“請”出紫禁城,落腳在天津張園、靜園那些個租界裏的宅子。宮裏帶出來的排場雖減了,吃食上總還想尋點新鮮。天津衛華洋雜處,洋貨來得便利。一日,禦膳房(其實也就剩幾個伺候慣了的舊人)得了幾個紅得透亮的番茄,據說是洋行剛到的鮮貨。管采買的小太監看著稀罕,也學著西餐的法子弄了點回來,心裏直打鼓:這玩意兒,萬歲爺能認嗎?
有個略通點“番菜”的禦廚(也有說法是皇帝自己琢磨出來的),琢磨著不能光拿這洋果子做醬。他想起了常吃的炒雞蛋,那是最穩妥的。雞蛋金黃,番茄紅豔,擱一塊兒炒,顏色先就好看!再者,雞蛋吸味兒,番茄酸甜,說不定能搭上。油鍋裏“刺啦”一聲響,雞蛋液下去,蓬鬆成塊,盛起備用。再下點油,把切成月牙瓣的番茄倒進去煸炒,炒得軟和了,滲出紅潤潤的汁水來。這時再把金黃的雞蛋塊倒回鍋裏,顛兩下勺,撒點鹽,齊活兒!
傳說裏講,這廚子心裏也沒底,戰戰兢兢把這盤紅黃分明的菜端了上去。沒成想,溥儀在天津住久了,口味也開了,嚐了一口,竟覺清爽開胃,酸甜適口,連說“不錯!賞!”。 底下人得了彩頭,這菜便也出現在小朝廷的飯桌上了。
天津衛裏消息傳得快,說書先生嘴裏就添了新詞兒:“靜園裏,廢帝嚐新菜,紅果炒黃雲”。這“紅果炒黃雲”,指的就是番茄炒蛋。自然,這是民間附會的趣味,當不得真史。禦廚未必是首創,溥儀也未必真點了頭,但這故事在天津碼頭流傳,倒給這道後來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菜,添了一絲傳奇的市井煙火氣。
真正讓番茄炒蛋在街頭巷尾、家家戶戶灶台上立住腳的,還得是咱老百姓的智慧。大約在四十年代,汪曾祺老先生在昆明就吃到了。他在書中形容道:西南聯大旁邊的小飯鋪,大師傅手腳麻利。雞蛋打進碗裏,“嗒嗒嗒”筷子攪散,油熱了倒下去,“嘩——”一聲,瞬間膨起,炒得極嫩,黃燦燦一大塊一大塊的,用鏟子劃拉開。番茄呢,不用醬,就用新鮮果子,快刀切片或切塊,下鍋急火快炒,斷生即可,還保留著點鮮番茄的清氣兒。也可炒得軟爛,湯汁充足。最後兩者合璧,顛勺拌勻,紅是紅,黃是黃,汁水裹著,盛在白瓷盤裏,看著就清爽喜人。夾一筷子,雞蛋嫩滑帶著油香,番茄微酸帶甜,汁水豐盈,拌著熱米飯,唏哩呼嚕下去,是戰亂年月裏難得的熨帖滋味。
誰能想到呢?一枚古早的雞蛋,一顆漂洋過海的番茄,各自走了兩千年的路、四萬裏的程,一個困於鍋灶油薪,一個囿於眼光見識,最終在中華大地上最尋常的煙火灶台間相遇、相融。碰撞出這紅黃分明的家常一味。這兩千年的等待,這兩千年的修行,這萬裏的相逢化成的盤中美味,絕對是值得的!
我家也是如此。講究不多,步驟不繁:雞蛋要嫩,番茄要出汁,鹽要恰到好處。“恰到好處”這四字,說來容易,做來不易,得有耐心,也得有愛心。它普通到每周至少吃一回,卻普通得珍貴。因為普通才敢常吃,因為常吃才生出牽掛,因為有了牽掛才顯得珍貴。
娃娃吃飯的道理尤其樸素:不需要理由,好吃就埋頭吃。於是這“胸柿炒蛋”竟成了我家娃娃下飯神菜之一。想想也對,天下珍饈各有前途,但凡能讓人端坐、筷下生風、不急不躁吃完一整碗飯的菜,還需要什麽封號?
隻要紅黃分明、酸甜適口、雞蛋軟嫩、湯汁豐盈,就夠了。夠普通,也夠滿足,夠日常,也夠人間。
“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若一定要給它封一個身份,那應該是——日子本身。
外篇閑話:從2004雅典奧運開始,中國代表團首次在開、閉幕式禮服上大麵積應用紅,黃兩色的搭配。像極了“胸柿炒蛋”式的隊服,透著那麽股子熟悉又親切的“咱家的味兒”。隔著屏幕,我都想撒一把翠綠的蔥花上去,您說逗不逗?哈哈哈!

先炒西紅柿,再放生雞蛋,直到炒熟。
先炒雞蛋,再放生西紅柿,直到炒熟。
分別炒熟,再放在一起。
哪種最好吃?
也是北京生北京長大的,記得小時候夏天西紅柿是按盆兒賣,特新鮮。那時基本隻吃生西紅柿,即是飯也是菜。啊,太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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