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 年少
(2006-01-06 07:44:31)
下一個
父親複原到北京,是從軍隊轉回地方,不是離休。父親的級別沒有那麽高,他從來沒參加過什麽戰役。不像父親的二哥,解放戰爭時一顆手榴彈繳獲十幾個敵人,後來作了海南省軍區的首長。父親倒是差點被派往越南自衛反擊戰。這是父親複員許多年後我才知道的。談起這件事,父親還是一如既往的樂觀:可以和老同學打仗啦,說軍校時的越南同學在那邊作師長。
我們舉家遷往父親參軍前的單位。一個蘇式建築群構築的展覽中心,高大厚重,巨石堆砌。父親曾是那裏的第一批員工。除展覽中心之外,還有一蘇式風格的餐廳。我喜歡節假日時全家溫馨的坐在那裏,品嚐紅菜湯,吃牛排。父親年輕時就是在這裏把紅菜湯灑了賀龍一身。父親說賀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夥子,這可是海軍呢呀。
我們落戶於父親的單位大院。五六排平房,分左右兩側。我家是左手第一排第一家。全家人的起居都在一間平房內。在屋裏走路就是在家具間穿梭。屋子中央比較寬敞的地方留給煤爐。母親很快掌握了生蜂窩煤的技巧,知道怎樣封爐,怎樣才能省煤。大院的門前也有一條河。不過不是軍隊“護城河”的直上直下的石頭河岸,而是自然的土坡,不知名的野花星星點點,水麵也更寬些。院門口有一座鐵橋。我站在橋上,倚著一邊的鐵橋欄,看早晨的陽光潑灑在河麵上,金光閃閃;走到另一邊橋欄,在飄擺的柳枝中看如血的夕陽,水麵漸紅漸黑。
河的一邊是海澱,另一邊是西城。家住海澱,我們每天走過鐵橋去西城上學上班。我和院子裏的小朋友一道上同一所小學。我對學校的軍樂隊和體操房一見鍾情。看那指揮把亮閃閃的綴著紅穗的指揮棒在頭上方畫個大圈,然後用力向下一拉,定在胸前。威風凜凜,掌聲四起。但我始終沒有機會摸指揮棒,更沒學會敲鼓吹號。
我去了體操房。可能是從幼兒園開始每年參加軍隊的慰問演出,又會爬樹,不久便成了校隊的主力。每天下午一下課就往操場一角的體操房跑。壓腿,倒立,翻跟頭,跳馬,單杠。。。寒暑假參加集訓,賽前去區體校訓練。區體校的體操館大而明亮,設備齊全。那裏的運動員大都是幼兒園時被挑來。訓練時,教練運動員一律都是表情木訥,不苟言笑。一位男教練手拿木尺站在“跳馬”一側,誰跳過去腿沒伸直就抽打一下。我聽著木尺落在皮肉上的聲音,不知是該為自己年齡太大惋惜還是慶幸。
轉學來這所普通小學,考了雙百入校。發現上課異常輕鬆,學習上懈怠下來。雖然保持著靠前的名次,在考初中時,竟無緣於區重點,隻被普通中學的一個重點班接住。重點班裏都是我這樣的“苦”孩子。老師和我們一起臥薪嚐膽。數學班主任王老師,每天手捧一摞測驗本。本上的成績讓人心驚膽戰。就連班上成績最好,後來上purdue念書的那個男生,也有過零分的紀錄。年輕的英文老師,經常秀眉倒豎,“一塌糊塗”,扔下一本作業,“一塌糊塗”,再扔下一本作業。。。我的學習走上正軌。
陰錯陽差,跳傘隊不知為什麽到體操館招人,我成了北京傘塔體校的一員。從西城,倒好幾次公共汽車,才到崇文。訓練的內容偏重體能。比方說從跳傘基地出發,繞龍潭湖跑一圈,或是從傘塔底部踩著旋梯爬到50米高的塔頂,或是沒完沒了地做仰臥起坐。訓練中難得有跳傘的機會。傘塔在基地中央,聳立於一片厚厚黃沙之上。把傘四周的環一一鉤到一個巨大的圓形鐵架上,撐開傘。在鐵架中央,身上背好帶子,做牽引到塔頂。四周的高樓越來越小,最後像火柴盒一般。拉繩子,脫鉤,傘緩緩落下。。。飛的感覺真好。
除了體能技術訓練,還有上跳傘理論課,講傘的風口怎麽控製。再有,就是疊傘。疊傘就是在規定時間內把傘打進傘包。疊得鬆是萬萬進不了傘包的,得使吃奶的勁兒;疊得過緊,背在身上打不開的話,就隻好與之同歸於盡。教練不失時機地思想教育:這是王隊長用過的傘,傘包打開後,空氣沒把傘撐開,自由落體,好在距地麵200米時,傘奇跡般地打開了。。。我堅決不去了。我要讀書,沒命不行。
我又回到平靜的生活。騎紅色的24飛達車上學下學;坐在50人的教室裏聽老師講課,看著地理,化學,生物,物理,數學,英語,曆史,語文。。。老師走馬燈似的換;站在紅磚砌成的主席台上領全校課間操;在課間十分鍾和全班人馬一起搶乒乓球台;下學後,還可以坐在河畔的柳蔭下拿著中考的複習資料發呆,飄搖的水草,潺潺的水聲。。。
我在回憶裏注視著二十年前的我,看她的短發在風中輕輕揚起。我看不到她的眼睛。漂泊了二十年的心停在她身旁,一同享受年少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