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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連 • 老家

(2006-01-06 07:45:26) 下一個
上初中時,我隨家人回了次老家。父母要幫八十歲高齡的姥爺落實政策。 我的老家在大連郊區。父母在同一個村子長大。父親家遷到那裏的故事比較複雜。祖爺爺的前輩在朝廷作進士,到了祖爺爺那一輩兒,是沈陽富甲一方的大地主。沈陽現在還有以他姓氏命名的屯子。祖爺爺不知何故與當地的另一位x姓地主有了過節。一天,那家地主帶人圍困了祖爺爺的家。為保全家人,祖爺爺一個人挺身而出,被打得半死,回來沒兩天便咽了氣。從此家人心中種下複仇的種子。後來,祖爺爺大兒子的孩子赴日留學,回國後做翻譯官,用職權之便殺了x姓地主。不久之後,家境因抽大煙敗落。爺爺是祖爺爺二兒子的孩子,抽大煙在所難免。奶奶用擔挑起骨瘦如柴的爺爺回了娘家,也就是現在的村子,幫爺爺戒掉煙,保存了他家唯一一支人馬。現在沈陽附近還有很多散落的親戚,但都是旁支了。父親就出生在這個一貧如洗的家裏。幸好出身貧農,不然文革時就不隻是發配到內蒙古建設兵團那麽簡單了。 母親家到這個村子安家的曆史較為簡明。姥爺天津醫科大學畢業。為躲避戰火,夥同四位同學一起紮根農村。姥爺醫術高明,心地善良,頗有口碑。看病的人有錢給錢,沒錢給米,沒米就欠個人情。一次母親和小夥伴上山砍柴,翻山越嶺,玩到天色漸黑,兩手空空。看見山腳下一家有砍好的現成兒柴禾,背起就跑。結果被那家人拿住,五花大綁。後來那家人從母親嘴裏聽到姥爺的名字,急忙趕著毛驢車連夜把母親和柴禾一並送回。原來多年前姥爺曾醫治好那家人的腿。 姥爺沒能躲過文革的風暴。當時他在縣醫院做院長。有一段做國民黨偽保長實為地下黨的經曆說不清,被關進牛棚。姥爺心高氣盛地喊了一句:當年為了共產黨,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如今可好,卸磨殺驢!一句話被定成現行反革命。一次批鬥中被人從台上踹到台下,瘸了一條腿。上幹校,做苦力;發落回村,繼續改造,豬狗不如。要不是父親把軍隊飼養上等良馬的軍糧偷運給姥爺,姥爺恐怕早就餓死街頭。哎,文革象是心頭永遠不能愈合的傷疤,輕輕一揭,鮮血淋漓。 文革結束,姥爺一次次上訪。恰好遇見當年做地下黨時的老上級,當時已經是沈陽高法的審判長,冤案得以昭雪。可是等著落實政策的人太多,姥爺一等再等。父母焦心。 我們踏上北上的列車,一日一夜,又顛簸在趕來接我們的毛驢車上。姥爺等在家門口,八十歲的老人,腰板兒挺直,行動緩慢但不拖拉。 姥爺家有三間房。外麵一間有土灶。土灶上是一口大鐵鍋。另外兩間,都是左手土坯炕,右手舊紅漆櫃子,依牆擺放。灶火和土坯炕相通,冬天靠灶火的餘溫暖炕。吃飯時,炕上架起一四方的矮桌,大家盤腿而坐。房後是個小院兒,一眼井,一台石磨,一排葡萄藤架。 父母整天在外奔波。我怕狗,不敢出門。我就呆在姥爺家裏,拉拉灶上的風箱,或是擺弄木頭門閂,或是試著用葫蘆狀的瓢在大水缸裏舀水。姥爺家的藥碾,我愛不釋手。藥碾用鐵鑄成。底座呈船形,裏麵是尖槽兒。碾子圓盤狀,圓心厚,邊兒薄,圓心兩側有把手。握住把手前後推,圓盤就在尖槽兒裏來回滾動。還可以象騎車似的,坐在木凳上,用腳推把手。姥爺見我喜歡,撒幾粒幹玉米豆兒讓我碾碎。錯覺中,淡淡的藥香襲來。 我不切實際的想把沉沉的鐵藥碾據為己有。離開姥爺家時,心裏象丟了寶貝似的失魂落魄。我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簡單,粗笨,更談不上是什麽文物,是不是就因為它默默不語卻又似和我講訴曆史? 姥爺照例每年都要寄一包磚頭大小的裝滿紅皮花生豆的包裹給母親。舊紗布上書清秀的毛筆小楷。母親收到每每感慨萬千。母親也會時常寫信給老人家。我有時偷偷拿起母親放在寫字台上的信箋,“父親大人在上”,字用繁體,自上而下,我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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