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著一動不動,泥沼裏有沒有毒蛇、鱷魚?即使被體積幼小的毒蚊、毒蛙、毒蜂、毒蠍、毒蜘蛛咬一口,就有可能喪命。心裏又怕又慌,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時我發現左前方不遠處有個人蹲在地上和我麵對麵。我以為是同車的偷渡客,心頭一熱, 就像見到親人一樣,揚起手輕聲喊:【喂!】
那個人靜止在那裏一動不動沒反應,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他不是人是個鬼嗎?我大膽的與他對視一會兒,直到眼睛完全適應了黑暗,才看清楚那是一塊像極了人形的岩石。心裏鬆口氣,也嚇出一身冷汗。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我伸長脖子仰望公路旁沒有人,都撤離了,我才掙紮著爬出沼澤,又手腳並用爬上公路。檢查自己衣服褲子被尖銳的樹枝劃破好幾處。褲子的下半截濕黏黏的貼著腿肚, 晚風陣陣吹來,凍得我直打哆嗦。
公路兩側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黑森林,我抬頭望望天上的星星,判斷應該往回走才是對的,我開始往回走,不多久一輛汽車疾駛而過,風速幾乎將我刮倒。後來每有車過, 我就趕緊躲到公路邊蹲下。
我走走躲躲,在朦朧的月光下,隱隱約約看到遠處起伏連綿的山峰,我估計我已經走過兩座山頭了。
蜿蜒的公路前麵是沒有盡頭的山,兩側是無邊的森林,大地靜悄悄的,天地之間, 隻有我一個人,我突然被四周的陰森森感到害怕了,會不會有野獸跑上公路把我拖走吃掉?想到這裏,才意識到自己手無寸鐵的危險處境。剛才真應該在公路下麵揀一段樹幹當武器防身啊! 至少也可以當作手杖幫忙走路, 現在如果有根棍子作陪伴那多好啊!越走越後悔,我又冷又累又餓又渴, 真是雙腿發顫再也走不動了,我決定再有一輛車出現我就招手,如果是老百姓,隨便載我到哪裏都可以,如果是警車, 我就舉手投降。決定後心情比較輕鬆了, 就在這時,在黑暗中出現一輛車的燈光, 我像見到救星,拚命招手,等車停下,一看竟然是一輛警車,原來是故意不開嗚嗚叫的警燈,隻開了車頭燈。
開車警察把我口袋裏的東西全部搜走,護著我的頭讓我坐上警車後座,沒有戴手銬。警車開到移民局或是警察局,我也沒搞清楚。到了局裏,做了筆錄、吃了早餐、洗了臉、洗了腳。天亮後,我看到全車的人除了蛇頭都被陸續抓到,一起關進監獄,一個也不少。他們的模樣也都很狼狽,不管男女都髒的像泥猴。原來我還是第一個到的。其他六人年紀都不到三十歲,最年輕的是一個男孩, 今年十七歲。他們是從廣東深圳進入香港,經過歐洲再轉到加拿大,終點站是紐約曼哈頓的華埠。為了圓美國夢, 他們風餐露宿已經一個月了, 最後結局是紐約的藍天白雲都還沒看見,就先進了監獄。
非法入境是觸犯了美國法律,每人先拘留三十天,由法院決定何時遣返回去或允許留在美國。
關進美國監獄後, 失去了自由, 卻一切都安全了。
一個人住一個房間, 四個人有一間娛樂室。室內有電視、洗手間。可以玩撲克、象棋等各種遊戲,室內始終恒溫。毛毯、被單、手紙、肥皂都非常充足。
早餐有水果、牛奶、飲料、香腸、火腿肉、烤麵包、還有各色小餅幹,吃得很好。不願意吃免費牢飯,可以投幣從機器裏買牛肉幹、方便麵、巧克力等。除了娛樂室,還有運動室可以打球。醫護室有醫生來檢查身體,我一進來就給我開了降壓藥,一天吃二片。由對方付費的電話隨便打。警察和氣又客氣,還送給我一副國際象棋,我會玩國際象棋就是在這裏學會的。
吃飯大廳可以容納一百多人,如果願意幫忙擦桌子抹板凳或其他勞動,一天可得一元工資。
我被關了42天放出來,這42天換過二個監獄。出獄後,我在美國任何地方居住都可以,但是法院傳喚時,一定要隨叫隨到。這段時間,我從東岸的紐約又流浪到加州的洛杉磯, 然後是內華達州的拉斯維加斯。
法官傳喚出庭時, 必須回到紐約的水牛城法院, 每次應詢,在加拿大的老朋友們會開車過境來看我,有時朋友還帶上孩子和狗狗全家過來, 讓我喜出望外。紐約法院在4年內傳訊我五次,2003年終於確定我回中國去。我不服, 申請上訴。】
宋哥在提及他的過去時, 總是笑眯眯的。就像湯姆曆險記,完全是個歡樂調皮的孩子, 訴說得既生動又有趣。
他在訴說童年時期的艱辛刻苦生活, 尤其是1960年鬧饑荒時,提到當時一個月隻有20斤糧食,需要吃稻草窩窩頭補充, 每到周六就急著從學校要快點回家,因為回到家就能吃上嫂嫂特意留給他的半個玉米餅和一根地瓜。訴說到這裏, 他的臉上充滿著幸福與被愛的光芒。
他在訴說到在黑森林中躲避警察的過程中,他時不時會咧嘴笑開, 就像一個淘氣的老孩子在講述自己過往不平凡的探險經曆。
他訴說在跳蚤市場擺攤時,有幾次被騙的故事, 損失最慘重的一次是有幾個壞人拿出一百元買十元的東西, 倒找九十元後,壞人嘻嘻哈哈離去後, 他才發現自己手裏握的百元大鈔是假的。
宋哥依然是笑眯眯的做結論, 他說美國跳蚤市場騙子的段數那比中國的騙子要差遠了!!他說:【我熱愛跳蚤市場, 那裏充滿生機與活潑。】
他為什麽不憤世嫉俗? 為什麽不悲歎命運?為什麽不罵罵咧咧?為什麽不咬牙切齒?宋哥從不怨天尤人的豁達態度,讓凱莉深感佩服。
美國的 每一個第一代移民都有自己奮鬥、開天辟地的一段辛酸史,往事不堪回首的比比皆是,大多數人避諱不談自己,而卻又有興趣知道別人的底細。宋哥開朗健談,問什麽答什麽。大家都願意靠近這個似乎沒心眼的老好人,交個朋友不吃虧。
他為人還特別大方不吝嗇。 第一天在跳蚤市場擺攤賺到的第一桶金72元, 他全部拿出來請窮朋友吃了一頓。 他包水餃, 請左鄰右舍品嚐, 大家都說:【好吃!好吃!】紛紛建議他不妨賣水餃。等他真的一袋水餃50個賣15元時,大家又開始嚴肅的批評:【太鹹了!】【太淡了!】宋哥有一隻喜劇的第三隻眼, 笑看人生百態,從不動怒。
物質生活雖然已經低到貼地塵埃了, 他最關心的是國際新聞、世界局勢。房東阿華除了從餐館帶食物回來, 也會將今天的報紙帶給他,他的視野並不封閉。
宋哥隻有在提及未來時, 有些迷茫。隨著年齡衰老, 他覺得自己孤單一人很有可能客死異鄉, 也考慮還是主動回中國吧。他說他唯一的心願, 就是有人能夠聽他口訴, 完成一本自己在美國和加拿大流浪的傳記。
這天, 凱莉對宋哥說了一句徹底改變他後來命運的一句話。
凱莉說:【我是美國公民, 我幫忙你辦綠卡。 我幫忙你寫自傳吧!】
接著,凱莉帶領宋哥一起低頭做了一個禱告。
凱莉和宋哥拍了許多結婚照和平常生活照, 這些照片是預備要去移民局麵談時用的。不多久, 宋哥住的公寓因為太老舊, 政府要物業主徹底整修,這下連房東都要搬家另覓住處了。宋哥搬到了凱莉家共同生活, 雖然他是兩手空空搬進來, 但是他一樣賣水餃,每個月收入也有2、3百元, 足夠他自己的開銷,沒有靠凱莉一分一毫。 反而是凱莉有口福了,她隨時都有熱騰騰的水餃吃了。
他們甚至開了一家小畫廊,共同製作畫框。凱莉教他如何煮漿糊,如何托裱宣紙,如何搭配顏色,如何設計和計算尺寸。二個老人日夜相依作伴, 生活辛苦勞作也欣賞了各種藝術成果作品, 每天都過的充實,很有成就感。
凱莉為宋哥重新向移民局送件, 非常順利的經過了體檢、按指紋、甚至第一次麵談和 第二次麵談都幸運的通過了。
最重要的一天終於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