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山巡禮
投資雜談
人工智能走勢在投資中似乎進入了一個觀點差異化嚴重的環境。看多和看空都有很多的理由。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鮑威爾在10月份的演講中，一句 股票市場價格相當高（equity prices are fairly highly valued），引起了市場短暫的恐慌。市場也在之後進入了震蕩期。
很多市場參與者都參與了人工智能泡沫的討論。
摩根大通CEO傑米戴蒙。10月份的采訪中說，市場上有許多資產的價格令人擔憂地偏高，甚至已經進入泡沫階段。當價格不斷上升，就意味著更大的回調風險。他個人對泡沫破裂概率的預估會比市場及其他人的預期更高如果市場認為概率是10%，我認為有30%。
美銀11月的全球基金經理調查顯示，45%的基金經理表示人工智能泡沫是市場最大的尾部風險。超過一半的投資者表示,他們認為人工智能股票已經處於泡沫中。
也有不同的聲音。橋水基金聯席首席投資官Greg Jensen在11月采訪時明確反駁AI泡沫論。他認為如今市場尚未真正理解AI將帶來的深刻變革，也沒意識到還有多少資本將湧入AI領域。在他看來，泡沫在前方，而非身後。也就是說，當前還不屬於投機狂熱階段。
野村資管的基金經理Fukuda認為，AI股票尚未進入泡沫階段，他認為目前剛剛進入第二幕，未來還有上漲空間。
我不是鮑威爾，也不是傑米戴蒙，做不到先見之明。我相信曆史上發生的故事可以給我們很好的參考。科技革命每次發生的領域都不同，但是似乎總是遵循類似的規律。我們現在看到的很多現象，也經常在曾經似曾相識。這種模式化的現象，也可能幫助我們觀察或解答現在的難題。
工業化以來，科技革命如一股股浪潮不斷湧現。不妨讓我們走的遠一點，回到遙遠的150年前。
是誰點亮了夜空
1870年代，我們現在看到的習以為常的所有東西，在那個時代全部沒有。手機，電腦自不必說，那個時代的我們的皇親國戚以及英美的達官貴族們，連電視，收音機都聞所未聞。甚至那個時代，點亮夜空的通常也大多是油燈。
那個時代的高科技，是能夠照亮未來的電燈。大西洋兩岸的發明家們，就像現在奮鬥在人工智能領域的科學家一樣，競相創造世界上第一個商業上可行的白熾燈。
當然，獎品也同樣巨大：每個家庭、辦公室和公共建築都可以變得光明，通過中央發電站（早期的發電廠）進行照明。
在我們現在的課本裏，是大發明家愛迪生發明了白熾燈。實際上，早在1848年，英國化學家約瑟夫斯旺就開始構思用碳化材料做電燈的燈絲。到1878年12月，他終於展示了他的電燈。比愛迪生的發明早了一年。這個電燈采用玻璃燈泡中的封閉碳絲設計，並去除了大部分空氣。
燈泡確實會發光，但由於真空度不完美和低電阻燈絲消耗過多電流，燈泡壽命不長。這個發明堪稱偉大，但是由於壽命問題，應用價值並不大，也基本沒有商業化前景。
這個時候，在大洋對麵的美國，托馬斯愛迪生接受了挑戰。經過無數次實驗，愛迪生的團隊製作了一種碳化棉線燈絲的燈。到1880年初，他的研究人員發現碳化竹絲可以持續1200小時，最終使白熾燈在商業上可行。
愛迪生當然是偉大的發明家，但我感覺，他更牛的是商業能力和資本使用能力。他不僅敢為天下後，將原有技術不斷改善，更重要的人認為商業化比純粹的科研更重要。他的目標是讓電燈變得便宜到隻有煤氣燈的價格，才值得使用。而且，他的目標非常宏大且商業化：不僅要發明一個燈泡，更要創造完整的、可行的電力照明係統，包括發電機、輸電線路、插座、電表等。說簡單點，他想創建整個電力的生態體係。
不僅如此，他找到當時的金融大亨JP摩根等幾位金融家。在他們的支持下，愛迪生於1880年12月創立了愛迪生照明公司，其目標是建造發電站，與天然氣照明公司競爭。公司的第一個中央電站，在曼哈頓於1882年9月開始運營。它在一年內從59家客戶迅速增長到513家，標誌著電燈以及電力係統產業正式進入商業化。
與人工智能的熱潮一樣，愛迪生的突破引發了大西洋兩岸的電燈投資熱潮。新的照明公司如雨後春筍般湧現。這些公司爭相通過股票發行籌集資金（當時並沒有股權投資或風險投資市場）。根據1882年10月的報道：幾十家電燈公司在兩周內在當時的金融中心，倫敦證券交易所上市，價格以極盡瘋狂的方式來回波動。投機已經達到了驚人的高度。英美電燈公司的市值在短時間內從40萬英鎊飆升至150萬英鎊。
隨著投資者向這個潛力巨大的市場投入大量資金，愛迪生開始向歐洲推動這個新興的行業。由於斯旺和愛迪生都在本國申請了專利，當愛迪生試圖進入英國市場時，雙方陷入了激烈的專利侵權訴訟。
不過商業精明的愛迪生並沒有打曠日持久的法律戰。兩家（國）聯合起來收割全世界這個我們熟悉的概念很快成為現實：兩家公司合並，成立了愛迪生與斯旺聯合電燈公司，取得了巨大成功。
當然，要補一句。愛迪生的商業頭腦在宣傳領域也充分發揮。 他深諳媒體力量。他做了盛大的公開演示，預言電燈將改變世界，並持續塑造門洛帕克的奇才的人設。這讓他牢牢占據了公眾心目中電燈發明者的地位
競爭升級
雖然愛迪生的商業帝國未來一片光明，但它使用的是直流電係統。它有一個根本缺陷：直流電在遠距離上電損嚴重。一旦傳輸距離超過一英裏，輸電就變得不切實際。這就要求發電廠要建在離客戶很近的地方，而這些客戶通常位於擁擠的城市中心。
愛迪生本可以接受交流電（AC）。他在歐洲進行了成功的試驗。但愛迪生擔心改為交流電後，會破壞他受專利保護的直流生態係統。從發電機和電線到儀表和燈具，這些都是愛迪生商業模式的核心。
到這裏，另外一個偉大的發明家要閃亮登場了。他就是尼古拉特斯拉。
特斯拉這個塞爾維亞（原奧匈帝國）的天才在歐洲時就仰慕愛迪生，並渴望為他工作。在別人的推薦下，他加入愛迪生公司，幫助改進其直流電係統。特斯拉出色的完成了任務，極大地提升了發電機性能。
不過，這個時候，愛迪生的貪婪害了自己。愛迪生曾對特斯拉說，如果他改進了直流發電機，將支付給他5萬美元（當時是一筆巨款）。但當特斯拉索要報酬時，愛迪生卻反悔了，並說了一句頗具特朗普特色的話：
你不懂我們美國人的幽默
這個事件讓特斯拉感到被羞辱和背叛，於是他於1885年憤而辭職。
我們不想詳細討論特斯拉的偉大，以及與愛迪生的始於欣賞，但因理念衝突而決裂等愛恨情仇。（他山之石：說起來，他們的關係有點像人工智能圈的馬斯克，蓋茨，奧特曼）。
最終，兩位天才成為勢同水火的競爭對手。特斯拉開發和完善了多相交流電係統，包括發電機、變壓器和革命性的感應電動機。這個時候，匹茲堡企業家喬治西屋（George Westinghouse）支持了特斯拉。特斯拉的專利使西屋電氣不僅能夠為重工業提供更便宜、更長的變速箱，而且能夠提供高效、低維護的電機，這是相對於競爭對手的決定性優勢。西屋認為，這些技術還提供了一種繞過愛迪生直流電專利壁壘，實現商業化的有效方法。
更低成本的方案是會獲得客戶認可的。到1887年底，西屋公司已經建造68座交流電站，而愛迪生的直流電站隻有121座。
說到這，這兩者是不是有點像人工智能的開源和封閉路徑之爭？誰能取得最後的勝利，還是靠成本和高效。
為了扼殺尚在起步的交流電係統，愛迪生發動了一場殘酷的貿易戰，啊不，公關戰。
愛迪生公開用交流電電死流浪貓狗和大象，展示其危險性，構成了安全威脅。他還將交流電用於製造第一把電椅，並執行死刑，試圖讓公眾恐懼交流電。
但是，在科技變革帶來的低成本，高效麵前，一切恐嚇都是紙老虎。大量城市和企業用腳投票，選擇了交流係統。
當然，這也包括資本。1892年，隨著動力明顯轉向交流電，JP Morgan策劃了愛迪生和擁有交流電專利的第三大公司湯姆森休斯頓的合並，成立了現在為人所知的通用電氣（GE，General Electronics）。愛迪生在新的通用電氣公司被擱置到了一邊。通用電氣公司采用了交流電技術。它結束了直流交流之爭電流之戰，也讓交流電在之後的100年占據了統治地位。
雖然之後，行業如大多數人所設想的那樣快速增長，但許多曾經熱切的投資者仍然損失了大量資金。許多押注愛迪生直流係統的公司倒閉了。在熱點時期，投入行業的資本過多，誕生了太多無價值的初創企業。19世紀80年代末，僅芝加哥就有45家以上的照明公司，其中許多公司就是經營一個小小的工廠，自行架設電線。十年內，大多數公司都最終破產或被收購。
還要提一句偉大的特斯拉。西屋電氣公司曾和他簽署協議，每售出一馬力交流設備，將收取2.50美元的特許權使用費。這將使他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但在1890年的經濟恐慌使美國陷入嚴重衰退，西屋電氣的債權人要求公司大幅削減開支。1891年，西屋告訴特斯拉公司的財務困難後，特斯拉毫不猶豫地撕毀了特許權使用費合同，也沒有試圖重新談判。也許對於特斯拉來說，支持他的發明獲得成功比金錢本身更重要。
最後說一句，直流電雖然在當時落敗，但並沒有消失。在現代電子設備（手機、電腦）、數據中心、太陽能發電係統、以及高壓直流輸電（用於超遠距離、海底電纜）等領域，直流電因其穩定、高效的特點正在強勢回歸。現代電力係統已經逐漸演變為交流輸電，交直流混合用電的複雜網絡。
創新引發的行業變革
150年前的電燈泡沫，體現了一種熟悉的模式：科技範式轉變，創新往往會在充分發揮潛力之前引發投機熱潮，然後是泡沫破裂，再之後，才是行業的健康發展。
20世紀初，汽車工業成為投機前沿。大量資本的湧入催生了數百家汽車公司。其中大多數在一代人的時間裏就倒閉了。汽車製造商的數量從1908年的253家減少到1929年的44家。之後的大蕭條再次摧毀了剩下的企業。到20世紀50年代，美國市場叫得上名字的隻剩下三巨頭：通用汽車、福特和克萊斯勒。他們控製了美國90%以上的市場。
1920年代，航空業也經曆了繁榮浪。在萊特兄弟成功試飛之後，數十家公司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軍事合同的支持下進入了飛機製造業。戰後的經濟衰退引發了洗牌。但是，查爾斯林德伯格在1927年的單人跨大西洋飛行，重新點燃了資本的想象力。到1929年，航空股的總市值達到10億美元，是行業總收入的11倍（行業PS達到11）。不過，後來的大蕭條抹去了行業95%的價值。但航空業本身不斷發展，延續至今。雖然行業難以賺錢，甚至巴菲特都承認投資航空領域是個錯誤，但行業已經發展成為交通和國防的戰略支柱。
二戰後，電視成為一種文化現象，也成了資本的淘金熱。電視機銷量和電視台牌照申請激增。一份雜誌甚至在1946年推出了一個名為電視：繁榮還是泡沫的係列節目。然而，1948年9月，當聯邦通信委員會停止發放新的電視許可證時，泡沫破滅了。為期四年的許可證凍結讓100多家電台受災，不過也讓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和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在這個領域占據了統治地位。
計算機開始的發展略有不同。大型機為了製造導彈和原子彈的複雜計算，在20世紀50年代誕生。但是它們價格高昂，隻賣給政府機構和大公司，這種To B的業務避免了投機泡沫。不過，後來隨著70年代計算機小型化，以及80年代的個人電腦普及，引發了多個繁榮和蕭條的周期。你很可能沒聽說過王實驗室(Wang Laboratories)和雅達利，這些也曾經是聲名鵲起的公司。但隨著競爭加劇和技術轉移，敗給了更高效，低成本的戴爾，以及更高效，更低成本的中國製造商。
1980年代的無線通信，讓手拿磚頭一樣的大哥大成為了時尚。那時的手機體積龐大、價格昂貴，服務不可靠。但投資者正確地意識到無線技術將會改變社會。資本大量湧入獨立的蜂窩運營商，Metro Mobile CTS和McCaw cellular等公司在1980年代下半葉成為華爾街的寵兒。但高杠杆和未達投資者的預期引發了大量破產。在設備方麵，競爭更是無情：曾經的王者諾基亞、北電、鬆下和NEC等曾經占據主導地位的公司都退出了手機市場。現在的主導者，都是新進入者：蘋果三星和一眾中國企業。
最近的，也是最壯觀的互聯網泡沫更是狂熱。它將電子商務、托管數據中心、軟件即服務、網絡和光纖進步以及下一代無線網絡等多種創新浪潮融合成了一場投機海嘯。泡沫破裂後，無數賬麵財富消失了。但是，已經投入的資本建立了支撐當今數字經濟的基礎設施和商業模式。幸存下來的，是提供更高效，更低成本的亞馬遜，騰訊，阿裏巴巴也成為了現在互聯網領域的門麵擔當。同時，它也為之後的移動互聯網，和現在的人工智能革命打下堅實的基礎。
這些創新的泡沫，無不遵循著同樣的模式。
其中一個規律，是資本投入在一個領域後，一定會產生泡沫。投資者往往在泡沫頂端的時候，利用自己的想象力放大它的作用，在底端時縮小其價值。這可以看作是一種均值回歸。但這個均值，就是無論科技如何發展，科技總是會沿著滿足客戶需求，更加高效，更具實用價值，更低成本的道路前進。
還有一個，也許是更重要的現象。資本投入在一個領域後，一定會產生泡沫。它體現著科技革命與資本一種互動的規律。這個規律是支撐很多最優秀的投資者展開成長投資的基本邏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