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老師沈家楷[1]

生物老師沈家楷[1]

巴頓

那是一九五零年吧。共產黨從國民黨手中奪過政權，接收了中國這個爛攤子不久。西甑這個小縣城夠古老的了，不知道哪個朝代建成的城牆，仍灰頭土臉地守護著一個小小的城鎮。縣政府就在東街、南街和西街交匯的地方，叫縣前門口。意思是指縣政府大門口的前麵。若要追究起來，西甑人可有點文理不通。但這是不要緊的。要緊的是雖然經過了清朝到民國，又從民國到解放軍入城的共和國，西甑縣城裏連在一起東西兩條長長的街道，其狹窄的程度誰見了都寒心，很是哭笑不得。兩個街坊男女站在街道兩側的矮店麵樓上的窗口，各自伸出手，幾乎都可以手指相握的。還算整齊的卵石子路麵，有些卵石不堪千年重負,已經開溜了。街道兩側都是矮矮的木板小樓房，作為店麵也是歪歪斜斜。樓麵前的長條石板，有的塌陷了，有的也不翼而飛。你站在縣前門口，向東西兩邊看，隻見兩條歪歪扭扭的長弄堂。南街好一點，有一點民國時期建造的所謂洋麵鋪，街道也稍為寬一點。但怎麽說也是與東街、西街可相匹配的。也可以說，東街西街是滿清，南街就是民國。共和國還來不及搞建設，正忙著鎮壓反革命，為了穩固政權。

然而不管怎樣，土城牆內外，東街、西街和南街，還有一個較寬廣的黌門前，九曲彎廣場，那個供奉孔老二的照壁上有仰止彌高四個大字的地方，也可以稱之為西甑聖學的，卻都是一片歡喜和期望。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民主政府愛人民啊，
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呀
呀乎黑黑依乎呀黑！
牙乎黑，黑！黑！
牙乎黑黑衣乎牙黑！

......

大家都沉浸在改朝換代的興奮當中。當然，有高興的就有悲苦的。不過，凡人都喜新厭舊，尤其中國人很少有什麽特別高興的事，這改朝換代可是大事呀，不論凶還是吉，一概都先高興了再說。中國人善良、軟弱、渾沌，什麽事都高興了再說。殺頭槍斃還看熱鬧哩！特別是才考入西甑中學初中部不久的蠻牛，對新中國更是熱愛得不得了。他把毛主席當作偶像崇拜。在他幼小的心裏，毛澤東的的確確是中國和中國老百姓的大救星。因為他喜歡讀魯迅的作品，對國民黨、蔣介石深惡痛絕。他甚至對在國民政府裏做過事的父親也恭敬不起來。此可足見像魯迅這樣的文人的宣傳鼓動作用實在不能低估。歌曲也一樣，花籃裏的花兒香呀，來到了南泥灣呀，南泥灣是個好地方呀，遍地是莊稼，到處是牛羊.....這樣到處一唱，蠻牛的心裏就激動得不得了，恨自己出世太晚，錯過了奔赴延安投奔革命的壯舉。加上學校老師天天講，報紙上、社會上耳濡目染，都隻能把這個小蠻牛塑造成一個歌頌解放區，熱愛新中國的忠誠好學生。

可是，他不知道，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在他未出生前，希特勒早就說過了，報紙可以使老百姓視地獄為天堂。當然，這裏必須有一個前提，即報紙隻發出一種統治者喜歡的聲音。

可是，他更不知道的事，已經在他家中發生了。他年令太小，父母不會告訴他。他父親是個老好人，一解放他就深悔自己在偽政府裏做過事，偽職的稱謂使他低人三分。所以凡事小心。但小心也沒有用。開始還好，被安排在土產公司工作。後來就羅織了一個杜撰的貪汙的罪名，被開除出來了。蠻牛的父親叫寃也沒用，馬屁又不會拍，寃案拖而不決。為了生計，蠻牛的父母隻好租了一個小店麵，做起了小本生意。蠻牛家的店就在象征民國的那條南街上。

蠻牛年令太小，天真善良，隻覺得父親的貪汙是真的，把父親開除也是天經地義！土產公司呀，糧食局呀，都是共產黨領導。毛主席共產黨怎麽會做錯事？隻有國民黨才喪盡天良哩！

蠻牛家的小店開在一條弄堂的出口和南街交匯的地方，離黌門前也不遠。西甑鎮彈丸小地末。弄堂深處就是人民銀行的一個營業處。剛解放不久，百業待舉，即便人民銀行也隻能開設在被沒收的一家地主的屋宇裏。

蠻牛天天背書包上學，很少在店裏。晚上放學，就和父母擠住在店麵那狹窄的樓上。蠻牛父母租的店麵，也是和東、西街一樣的清朝的房子，清朝的破房比民國的洋房當然便宜多了。就是這南街，街寬也頂多三四米而已矣！

蠻牛人聰明，性安靜。讀書用功，成績優良，是個好學生。他很喜歡生物課，生物成績更是全班第一。因而被選為生物課代表。[待續]

13/12/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