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劉教授的秘密
第二天,他早早地來到附屬二院,先去了院長辦公室,然後又去了劉教授的辦公室。劉教授見到了他很驚訝,問怎麽今天來了?
“在家裏呆不住,所以來了。”他解釋說。
“也好,咱們心血管外科現在是越來越缺人才了,你提前來上班也是對的。”
昨晚溫馨已經告訴他一些附屬二院的情況,心血管外科因為手術醫生嚴重不足,又將張葉青複職,還新招上來幾名博士生。盡管這樣,仍存在醫務人員不足的情況,特別是缺少獨擋一麵的外科醫生。劉教授因為這事經常上火,幾次向溫馨打聽他什麽時候回來。
昨天在機場見到劉教授時,他就發現劉教授又蒼老了很多,滿頭的銀發變得稀疏,走路也有些蹣跚不穩,臉上的老年斑明顯增多。就在剛剛,給他倒茶時手竟然在輕微發抖,他忙接過來劉教授手裏的茶壺說道:
“我來吧,老師。”
“說說你的想法吧,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劉教授說道。
“我想把血管外科從心血管外科分離出來,成立專門科室。”
劉教授欣然點頭。
“我早就有這個設想了,之所以沒有向院長提是有原因的。主攻血管外科可以做手術的人太少了,再者,外科技術上不去,分離出來也沒用,咱們是缺人才呀!”
他一聽,心裏沒底地問:
“這次新上來幾位碩士和博士生呢?他們不行嗎?”
“行與不行都要培養,至少現在為止他們還沒辦法獨立主刀大的血管手術,有幾個行的,重大手術麵前還是發怵。前幾年倒是培養了幾個技術不錯的,但是被別家醫院挖走了。雲輝,你有這個魄力我很高興啊!這說明我沒有看錯人,血管外科的將來就靠你了!”
劉教授的話竟令他的鼻子沒來由的一酸。
“老師,我一定不辜負你的厚望,將咱們醫院的血管外科發揚光大,讓全中國都知道黑龍江有一個市醫科大學附屬二院。”
他的話令劉教授一愣,呆了半晌,才頗有深意地說:
“努力就好,努力就好。”
他暗暗後悔自己的自不量力,是不是剛才把話說大了,可那確實是他現在的真實想法。
“雲輝,既然你有意將血管外科分離出來成立單獨科室,我就向院長提一提,你也寫份書麵申請。到時候,你在心血管外科挑幾個認為有潛力的外科醫生來單獨培養。”
他猶豫了一下,征求道:
“這個書麵申請應該由老師您來寫吧。”
“我該退休了。”劉教授歎息著說:“我已經在院長麵前提了你,讓你接任業務院長一職,你以業務院長的身份來寫這份書麵申請。”
“我當業務院長?”他吃驚地喊。
劉教授點點頭道:
“難道你不想嗎?”
“從沒想過。”他實話實說:“我一心隻想搞業務,不想其它。特別是現在,我隻想憑借自己的能力培養越來越多的血管外科人才,成立血管外科,做國內首例新型帶膜支架人工血管腔內成形術,讓更多的人認識我們市醫科大學附屬二院。我隻要稍稍想一想這些事,都會興奮得睡不著覺。這次回國,除了教學,還要管理血管外科,我會忙得不可開交,哪有那個精力去做業務院長呢,老師還是找別人吧!”
劉教授深思良久,才緩緩地說道:
“那你認為誰比較合適呢?”
他想了想。
“李有恩。他不錯,無論是業務水平還是管理能力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好吧。”劉教授站起來說道:“尊重你的選擇。那就把全部精力放在血管外科上吧,一定要把它做好。”
從劉教授的辦公室裏出來後,他一把被李有恩拽走。
“徐雲輝,你可真神了,自打去了國外是一個電話都沒有呀!那怎麽回來了也不找我喝頓酒哪!”
“還喝啊!我這胃可受不了!”
李有恩聽出端倪,忙擔憂地問:
“怎麽了?大發了?”
他咧嘴一笑。
“沒有,隻是昨天和我嶽父喝得不太舒服,直到現在還有些隱隱作痛呢!要不這樣,晚上咱倆出去隻吃吃東西算了。”
“行。聽你的,晚上在院門口等你。”
到了晚上,李有恩早早地在酒館裏找了位置,點了幾樣小菜。本來他不想喝,但拗不過李有恩的再三勸說,再者他向來有酒癮,沒怎麽推辭就跟著一塊兒喝了起來。可能是太久沒有相聚了,這話匣子一旦打開就止不住了,他說了一下自己在國外的那些所見所聞,和這些年在國外發生的一些事。李有恩也說了一些自己的事,告訴他五年前結了一次婚,隻維持三年就離了。
他知道這事,聽娜塔莎提過一次,當時以為李有恩是騙娜塔莎的,沒想到是真的。
“嫂子是幹什麽的?為什麽離呀!”
李有恩沒說那位是幹什麽的,隻說了離婚的原因。
“別管大事小事,總歸得吵一架,厭煩透了!最重要的對小君不好,在錢財方麵看得很緊,給小君花一分她都不樂意。你說,哪有她這樣當媽的!”
“那有沒有考慮過娜塔莎呀!”他笑著說:“要不,你倆再聯係聯係,人家可一直沒忘了你。”
李有恩搖搖頭,很顯然不想提。低頭喝了一口酒,然後轉移了話題,向他說了一下院裏這幾年發生的事。王芳的女兒在四川念完大學後,就在那裏處了個對象,已經結婚了。濟仁出了劣質抗生素後,錢有明覺得晦氣,再也不想碰藥品生意,而是聽了張野的話幹起了餐飲,連鎖洋快餐肯德基。這幾年諾敏河市開了好幾家肯德基餐廳,全是錢有明和張野的。還有那惜,上個月剛剛被張葉青提拔為主任護士。
他感到奇怪,張葉青是看不上那惜的,怎麽可能還提拔她呢!李有恩說,因為錢玲玲兩年前又懷孕了,生產時因羊水栓塞死了,孩子也沒保住。後來舒同也死了,張野眼見那惜也一個人,就又湊了上來。張葉青為了兒子能和那惜成事,就把主任護士的位子安排給了那惜。
他一聽舒同死了,著實嚇了一跳,驚訝地問:
“什麽時候死的?”
李有恩輕蔑地說:
“就在一個月前,這事你要知道內幕準嚇一跳!不過呢,也實在沒什麽好驚訝的,那惜的為人從來都靠不住。至少在我眼裏,她除了是一個爛貨外,還是一個視金錢為一切的爛貨!”
“先別罵人啊!”他著急地說:“我問你舒同怎麽死的?”
“你知道那惜為啥嫁給舒同嗎?”李有恩問。
他咽了一下口水,有些心虛,為了掩飾,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這事他是知道的,隻是他沒有對誰說過而已。李有恩見他表情,已經明白了,笑著說道:
“那惜始終不要孩子,舒同隻好從外麵領養回來一個八歲的男孩兒,他父母氣得當時就與那惜吵了起來,據說是打到一起了。”
“然後呢?”
“然後?”李有恩挑了挑眉,輕蔑地說:“當然是那惜被公公婆婆汙辱,一個不溜神就吐了實話,說精神正常的人誰會嫁給舒同啊!那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嗎?這話可是從那惜嘴裏出來的,你想舒同聽了會啥反應,大概也實在沒想到那惜會說這番話吧!反正是當時就犯了心髒病,那天是我和老師接待的,情況非常不好。”
“沒搶救過來?”他輕聲問。
李有恩沉重地搖搖頭,說出了結果。
“深夜裏,他自己拔掉了呼吸機。沒有自殺前兆,也就沒給他用束縛帶。”
“那惜呢?”
李有恩輕描淡寫地說:
“能怎麽,該怎樣還怎樣唄!得到舒同一大筆遺產,把領養回來的孩子送回了孤兒院,和公公婆婆決裂,繼續風騷快活!你今天沒有看到她嗎?還有滋有味兒地活著呢!你看舒同才死多久,一個月啊!她竟然像沒事人似的又和張野混到了一起,真他媽的惡心!我都不知道她咋想的!你說女人做到她這份上,是不是挺他媽不是東西的!”
他抽動一下嘴角,沒去發表看法。真沒想到舒同會是這麽個結局,不過這個結局他早在若幹年前就應該想到了不是嗎?那時,他是知道那惜的小伎倆的,隻是他礙於多方麵的原因沒有對舒同明說而已。他得承認,這種事他根本無法對舒同坦言,也許人生就是這樣無奈吧!童話是作家筆下的產物,而我們無論怎樣幻想,也隻能活在現實裏!
席間,李有恩向他大吐口水,說了張葉青不少壞話。
“這個孫子,以為經曆了劣質抗生素那件事後會收斂一些,結果該怎麽樣還怎麽樣,收紅包的數目也跟著水漲船高。那天,我眼見一個患者家屬給他那麽厚一遝線,足足得有一萬塊。”
李有恩對他比了比厚度。他暗暗吃了一驚,不相信地說:
“不會吧!一個主任起這種帶頭作用,怎麽可能。”
李有恩惱了,一拍桌子,酒氣熏天地嚷道:
“那你以為我是騙你哪!你看我的表情像嗎?”
他還真沒看出來李有恩的表情是不是在騙他,反倒看出這爺們兒的表情是一臉的幽怨沒處發泄。
“這事老師怎麽都不向院長提一提呢!”
李有恩無奈地搖搖頭,悲哀地說:
“老師得了晚期肺癌,已經暈倒在辦公室好幾回了,哪還有精力去做這些呀!”
“什麽!”他一聽,從椅子上直跳起來,驚訝地問:“你說老師他?”
“你還不知道呢,我猜想老師也不會告訴你的。”李有恩一仰頭把剩餘的啤酒全喝下了肚,臉變得有些扭曲。“他就盼著你回來呢,好接替他的位置。他向院裏請辭了好幾回,都被返聘回來,你想想老師要是走了,咱們心血管外科還剩下誰了。”
這個消息實在太讓他震驚了,好半天他都沒了話,胸口像插了把尖刀似的,疼得他半天都沒有換一口氣。
李有恩強忍悲痛的心情,繼續對他說道:
“雲輝,我一點也不騙你,我也盼著你回來呢!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經被國內醫學界所熟知,好多醫院向咱們醫院打聽你的情況,都想把你挖過去呢!但我知道你不會離開附屬二院,當年秦主任手術失敗的事對你打擊很大,你是那種從哪裏跌倒就要從哪裏爬起來的人,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李有恩又開始長篇大論了,可他全身心都係在劉教授的疾病上,已經沒心思聽別的了。
“那怎麽還不治病?應該治病啊!”
“雲輝,我們這幫醫生隻能醫病卻不能醫命啊!大家都知道晚期肺癌是怎麽一回事,也就隨老師的意思去了。院裏也給老師組織了專家組,但被老師嚴厲拒絕了,我們心裏都明白不是嗎?”
他站了起來,對李有恩匆忙地說:
“今晚咱就喝到這吧!我有事,先走了。”
“你去哪?”
他沒有回答,悶頭就離開了。
其實,他是去了劉教授家裏,劉教授看他眼眶紅紅的,就明白一切了。劉教授和藹可親地將他讓進書房裏,為他沏了一杯茶,他握著手裏的熱茶,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低聲飲泣起來。劉教授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
“雲輝啊!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這源頭活水就是科學研究,臨床實踐,要成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就要記住我今天的話。你已經做到了這個源頭活水,要讓它持續下去,就要用自己的大智慧去培養更多優秀的人才,咱們科的將來就靠你了!”
“老師……”他的話哽在喉間,什麽也說不出。
“雲輝啊!健康所係,性命相托。它需要我們醫務工作者用一生的行動來履行啊!我們是要對此奉獻一生的呀!既然選擇了醫學事業,就要遵從博學潔行,厚德濟世的理念,這八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一行熱淚嘩地流了下來,他忍不住地哭出聲來。
“老師,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是知道你生了病,我還是很難過。”
“不要難過,我們是看生生死死最多的人,怎麽還看不開生死呢!人誰也逃不過一死,但我死得其所。特別是可以培養出你這樣一個學生,我更加死而無憾了。心已寬慰,此生足矣。”
他抹抹眼淚,將那枚白求恩獎章拿了出來。
“這是安教授讓我轉交給你的。”
劉教授有些失望地接了過來,黯然地問:
“安寧說了什麽嗎?”
“他說他不配擁有它,讓你找一個適合擁有它的人。”
劉教授憂傷地笑了,反問道;
“你知道安寧是誰嗎?”
“知道,他是你的學生。”
劉教授歎息地說道;
“他是我的兒子。”
聽到劉教授如此說,他頗為震驚,表情都僵住了。
“我當年為了研究和工作總是忽略家庭,我的老伴心髒始終不是很好,可是我卻不知道,每天都埋在醫院實驗室與解剖室裏,回家的次數是少之又少。但是老伴一直很支持我,從來都把家裏照顧得井井有條,讓我專心工作。在安寧大學畢業那年,老伴突然發心梗住院,安寧幾次到手術室來找我,當時,我手裏正有一台重要的手術而無法脫身。等我從手術室出來時老伴已經咽氣了,沒有看到她最後一眼。安寧因為這件事非常的生氣,不聽我的解釋,畢業後就去了加拿大,再也沒有回來過。他是始終不肯原諒我啊!如果他原諒了我,早就回來了,可是他沒有。”
真沒想到在劉教授身上還有這麽一段辛酸的故事。可是安寧曾對他說過,希望他回國接替劉教授的位置,這代表什麽?應該代表作為兒子還是關心父親吧!在安寧心裏,還是在默默地關心父親的。想到這裏,他迫不及待地對劉教授說:
“老師,安教授早就原諒你了。他說希望你可以休息下來,這是他對我說過的話。”
“是嗎?”劉教授眼裏突然閃過了一層喜悅。“那麽他有說要回國嗎?”
“這倒沒有。”
劉教授的眼光又失去了光采,笑了笑,有些落寞地說:
“這孩子很倔,做了決定很難改變主意。其實,我很希望他能回來的,做了這麽久的外科醫生,忽然想去做一名父親了。”
他深深地震撼在劉教授的話裏,久久無法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