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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外科醫生的成長史《無影人生》1

(2025-06-01 21:39:24) 下一個

 1珍藏愛情

   對於他來說,青春很像是四季的輪回交替,不斷地重複著,重複著……當臉上有了皺紋,頭發變得花白,他很想問西裏一句:好些年不見,你還好嗎?

是的,他常常會這樣想,如果他與西裏還有見麵的可能,那他一定會這樣問她。他可以想象得出自己看到她後會有多麽的吃驚,也許還會憤怒,畢竟當年她的離開給他造成很大的影響。那麽她呢?她看到他後會怎樣呢?會激動得哭嗎?印象中,她不是個愛哭的女人。可這麽久沒見,雙方的容顏都已改變,她起碼會很感慨吧!但他知道,即使她真的哭了,也不會不顧形象地號啕大哭,那不是她的性格。

夢裏,她還是那麽美、那麽迷人、喜歡把心事藏起來,不讓他知道。而現實中,從年齡推算她已經不年輕了,一定和他一樣也有皺紋了吧!也有白發了吧!過了更年期的她應該也發福了吧!還有,一定和他一樣也結婚了,有了孩子,此時此刻,也許她正與家人其樂融融吧!

什麽才是人生哪!有句成語再貼切不過——人生如戲。不錯,在他與她見過麵後,他切身體會了一把。隻是,他想過無數次和她見麵的地點,山東、北京抑或是諾敏河,唯獨沒想過會是四川。

那年,四川汶川地震,他前去支援,在救援即將結束的前幾天,他遇見了西裏。那個晚上,賀軍又帶回一批新傷員,卡車後麵還跟來一輛麵包車和中型貨車。賀軍告訴他,這次的傷員裏有幾名是誌願者,他們都傷得不輕。一聽是誌願者,他的心一下子對他們敬佩起來!要知道,此時四川還是地震頻發時期,能來這裏幫助災區人民也是需要勇氣和膽量的!所以他在治療誌願者時就免不了多說幾句,問他們是從哪裏來的?好了之後要不要回去?

他們說,自己是從秦皇島過來的,是自發組織的隊伍,互相都不認識,一共十名誌願者,隻有一名女同誌。地震第二天他們就來了,總共帶來近五十萬元的救援物資和食品,沿途看到災民他們就發放帳篷和食物。他們除了一輛麵包車外,還有一輛裝載救援物資的貨車。地震時,麵包車後麵被砸扁了,萬幸沒有人員死亡,這是比較幸運的事。

賀軍自己也受傷了,背上有三道深深的傷口,是在掩護傷員躲避地震時不小心被劃傷的。那惜見到那三條綻開的血口,人嚇得夠嗆,臉都跟著白了,忙把他找來,讓他去看看賀軍的傷勢。

他為賀軍處理了一下,又打了破傷風針。那惜在一旁緊緊地拽著賀軍的衣角,始終沒有鬆開手,眨巴的眼睛裏全是心疼的淚水。

賀軍故意咧開嘴笑著,說沒事,這點傷對於軍人來講不要緊。可是賀軍嘴裏的不要緊很快就變成了要緊,人開始發燒了,高達四十一度。那惜開始慌了,治療棚裏藥品有限,他們必須得把賀軍轉出去才行。

他向上級請示之後,部隊很快派出一架小型直升飛機將賀軍轉走。看著那惜依依不舍的樣子,他知道那種感覺,她是不放心賀軍。想到這裏,他走過去按住那惜的肩膀,關心地問了句:

“沒事吧!”

那惜堅強地對他搖搖頭,說沒事,自己可以挺過去。那晚,看著那惜因為過分擔心賀軍的安危抹了一個晚上的淚水,他也想起了家人。遠在黑龍江的妻子一定也擔心他擔心得要死,打來四川那天起,他隻給溫馨打過一個平安電話,之後再沒聯係過。

其實,即使是打電話也完全打不通,移動手機在這裏根本就沒有信號。他想,溫馨一定已經給自己打過無數次電話了,聽到肓音後,心裏一定非常焦急。可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他也很想給溫馨一個電話,哪怕隻是一句“我平安”的話。

當然,如果電話可以幸運地接通,他也不敢告訴溫馨太多關於自己在四川災區工作的事。關鍵是怕她瞎想,擔心他。他現在所處的環境裏沒水、沒電、還餘震不斷,他們醫療隊和傷員好幾十號人擠在一個帳篷裏,如果溫馨知道他們條件這麽艱苦,一定會受不了。

天空中偶爾飛過來一架直升機也是為了空投水和壓縮餅幹,根本不會降落。

那些誌願者們一到這裏就沒閑著,送給醫療隊好幾箱水。第二天,又把那些受傷的兒童召集到一起,為這群孩子們唱歌。起初,孩子們還沒有什麽興趣唱歌,誌願者們把兜裏的棒棒糖分給孩子們吃,和他們一起做遊戲,等到熟悉了一些後,氣氛才慢慢變得活躍起來。傷勢輕的孩子們開始手足舞蹈,唱《我們的祖國是花園》,還有《太陽出來喜洋洋》。有個腿部剛剛截肢的孩子坐在誌願者的身上,拍著手,用稚嫩的童音唱著童謠:

走進地戲壩,

眼睛都看花,

隻聽小旦聲,

難見美嬌娃。

他感受著這份難得的喜悅和笑聲,心中感慨萬分,人們或許躲不過天災,卻有可以承受苦難的能力。加油吧!可愛的孩子們!中國有句古話,苦盡甘來。苦已經降臨過,甘甜即將到來!他心在快樂地想著!

不一會兒,一位女誌願者就抱起吉他唱起歌來。當時,他正在為傷員處置傷口,一聽這歌聲也停住了手,禁不住向那邊望去。

他隻看了一眼,心就“咯噔”一下,整個人僵住了。

女誌願者唱完後,抬起眼皮也看到了他。於是,他和女誌願者一動不動地對望著,也不說話。好像時間都停頓了,旁邊的誌願者們不明就裏地看著他們,有些捉摸不清楚狀況,隻管站在一旁盯著他們瞧。

他曾經日思夜想過這個人,曾經恨過怨過這個人,也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她到底怎樣了?想象過她也許很幸福,並且遇到了一個即是愛她、又是她愛的人出現,因為她那麽善良,本該有個好的歸宿。更奢望地想象過也許若幹年後他會遇到她,就那麽很幸運地遇到了。那他一定會給她幾個耳光,然後怒罵她一頓,問她當時為什麽要不辭而別?可是,當她真真實實地出現在他麵前時,他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西裏嗎?”他終於開口了。

對方猛然捂住了嘴,淚“嘩”地一下就流了出來。他嘴角一撇,想笑,卻哭了,淚順著眼角就往下掉。

“西裏,是你嗎?”他又問了一遍。

對方拚命點頭,哽咽著承認道:

“是我,雲輝,是我,我是西裏。”

他再也控製不住,走過去一把將她拉進了懷裏,激動得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西裏和他一樣,激動得隻剩下哭了。

在沒遇到西裏之前,他腦子裏對西裏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她年輕時的清純模樣。如今,他眼前的西裏變胖了,發福了,但仍舊美麗。她的臉健康光亮,眼睛很有神采,梳著不長不短的馬尾,戴著近視眼鏡,穿著一身迷彩服和運動鞋。

“我知道你很好,也一直在關注你。”擁抱完後,西裏首先開口。

“你好嗎?”他問,這是他最想知道的事。

西裏點點頭,笑著說:

“很好。”

“你……結婚了嗎?”他又問。

西裏愣了愣,笑著說沒有,自己一直單身。他聽完,心一下子難過起來,有說不出的痛,他以為她會結婚。她似乎看出了他的難過,忙解釋說:

“是我不想結的,其實追我的人特別多,真的。”

他頓了頓,又問她:

“孩子呢?孩子怎麽樣了?”

“救過來了,我第二個孩子還是男孩兒,明年參加高考。”

“這些年你在哪裏生活?為什麽不與我聯係?”

西裏告訴他,自己當年與袁海洋一起去了北京,她生完孩子後就離開北京,去了秦皇島。她在那裏找了份幼教的工作,負責教孩子們音樂,一直做到現在。後來,袁海洋還給她介紹過幾次對象,但都被她拒絕了。

他問為什麽?西裏猶豫了一下,淡淡地,好似囈語般地說:

“不想了,不想了。”

“你應該和我聯係。”他說:“至少讓我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西裏搖搖頭,說不想。

“為什麽?”他問。

她笑了,沒有回答,把話題轉開。說她參加了當地組織的自願者行動,帶著身上的十萬塊來幫助這裏的災民,是她認為這輩子做得最偉大的事。

他注意到她的手臂擦傷了,他給處置了一下,又丟給她一瓶抗生素。她說什麽也不要,知道災區現在最缺的就是抗生素,這點傷用不著。他沒聽她的,還是強迫她把藥吃了。

中午,他和西裏一起吃了午飯。吃過午飯後,西裏告訴他下午還要去紅白鎮,不能在這裏逗留了。

“我們什麽時候還能再見麵?”他忙問,生怕再聯係不上她。

她沒有立即回答他,表情明顯有些猶豫。他知道這一切都過去了,很多事情無法強求,如果就這樣與西裏分開代表的卻是永別,他實在不想那樣做。

“我們還是朋友吧!”他苦笑著問。

她終於答應他了,說支援災區後一定與他聯係,並互相留了電話號碼。

他注意到這些誌願者們的迷彩服很特別,左上角處都縫了一塊布角,每位誌願者上麵的那塊布角都寫著什麽,或數字或文字,隻有西裏的那塊布角上麵是空的。

“那布是做什麽用的?”他問西裏。

西裏對他解釋道:

“大家來震災前都對自己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發生什麽不測,不想讓解放軍叔叔把自己當作無名屍體處理掉。所以每個人都把自己的名字、身份證號碼,家人聯係方式及住址寫在上麵。”

“為什麽你是空的?”他問。

她笑了笑,故意很無所謂地說:

“我是一個斷了線的風箏,沒有家。”

他眼睛一熱,鼻子酸了。

“寫上我的聯係方式吧!”他說。

她又笑了笑,沒有拒絕。他找來圓珠筆,很快在那塊布角上麵寫下了林西裏的名字,他的聯係方式及家庭住址。

臨行前,西裏向他揮揮手,他喊了一聲要小心,車子就啟動了。

西裏走後也就兩個小時,突然出現了一次餘震,那惜跑來說紅白鎮地震了,把路都堵在了那裏,一個誌願者服務車失蹤了。

他一聽,腦門一緊,心頓時跌入穀底,趕忙給西裏打電話。此時,他早已忘了移動在這裏沒有信號的事,發現手機打不通後,心就慌了。接下來,他沒頭蒼蠅一樣,到處去打聽西裏的那輛誌願者服務車的下落,隻要有車送來傷員,逢人便問,可沒有一個人知道。

第二天下午,還是沒有西裏的消息,他的心怦怦地跳著,冷汗不斷地往外冒,生怕西裏出事。

那惜告訴他說:

“電話打不通,你發短信試試看。”

“短信能發出去?”

“能。我和賀軍聯係上了,就是用的短信,我剛才也隻是瞎試了一下,結果發送成功了。”

他按照那惜的方法將信息發了出去,不一會兒,西裏便回了信息,說她們沒事,出事的是另外一輛誌願者服務車隊。知道西裏沒事,他心放下大半,命令她趕快撤離,再不許呆在那裏。

在他四川救援的最後一天,賀軍突然找到了他。因為賀軍的到來,他疲憊的情緒好了很多,快樂地說:

“怎麽來這裏了?是來看那惜的吧!”

那惜望了他一眼,沒說話。賀軍遲疑了一下,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林西裏的女人。

“認識,怎麽了?”他問,有些納悶賀軍怎麽會知道林西裏。

“我知道林西裏是秦皇島來的誌願者,她個人帶來了十多萬元的食物和水,救了很多災民,這種精神值得我們每個人去學習!他們這支誌願者服務隊一共十人,在經過紅白鎮的時候突然發生了地震,很不幸,她在這次地震中喪生了!”

賀軍的話還在繼續說著,但他隻聽到“喪生”兩個字,然後賀軍再說什麽他就聽不到了。他絞盡腦汁地想著“喪生”是什麽意思,嘴裏反複念著這個詞組,當有些遲鈍的大腦終於明白了它是指死亡時,心翻江倒海般地疼痛起來!怎麽可能?明明還發過信息,報過平安,怎麽又“喪生”了呢?

他用變調的聲音問賀軍:

“怎麽死的?她遺體呢?”

“發現時已經發臭,直接就地掩埋了,隻有一個袋子編號。還有,我從她衣服上扯下來了這個。”

賀軍說,把一塊染了血跡的布角交給他。他接過來一看,是那塊寫著他與西裏名字,以及他聯係方式的布角。那熟悉的字跡一下子刺痛了他的雙眼,他閉上眼睛,拒絕自己再看。

“你還好嗎?”賀軍關心地問。

“沒事,你和那惜忙吧!”他迅速地說,轉身回了帳篷,淚突然奔湧而出。

他故意低頭收拾醫療器械,手裏緊緊地攥著那塊染了血的布角,一遍遍地在心裏呐喊著西裏的名字……

就這樣,沒有骨灰,隻有一串屍袋上的數字和一塊染了血的布角,他回到了諾敏河市。

他們這支醫療隊受到了省裏領導的熱烈歡迎!溫馨高興壞了,他回來那天,她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他勉強提著興致和家人吃飯,應付著嶽父嶽母的噓寒問暖,兒子浩浩因為他的這次救援變得格外興奮,左一個問題右一個問題,對他一陣追問,然後驕傲地說:

“我能成為徐雲輝的兒子簡直是太光榮!太驕傲了!”

家人因為浩浩的這句話大笑特笑起來,隻有他在強顏歡笑著,因為西裏死了,他心裏最愛最愛的那個人,發誓要娶她,並要和她生活一輩子的那個女人,她死了!

沒過多久,他聯係到了遠在山東的袁海洋,將西裏去逝的消息告訴了人家,並希望讓孩子也知道生母去逝的事。他不知道袁海洋有多痛苦,因為對方知道後並沒有感到震驚,僅僅是在電話裏難過地表示很悲痛,很意外,想不到西裏會出這檔子事,還感慨了一陣,說西裏的命怎麽這麽不好。

那天,他偷偷地去了南五,打開了那間塵封太久的老房子,手扶過的每一個地方都留下了長長的指痕。他還看到了那封寫給西裏的信,上麵躺著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口琴。

夜深了,家人都睡了。他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推開了陽台的窗子,望著深沉的夜色,他又想起了史鐵生先生曾寫過的那段話:要是有些事我沒說,你別以為我忘了,我什麽也沒忘,但是有些事隻適合收藏。不能說,也不能想,卻又不能忘。悲過了,痛過了,哭過了,他決定將西裏永遠珍藏在心裏,不去說,不去想,卻也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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