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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集悲歌》——脫北故事 第三十九章(下)

(2025-06-03 22:48:43) 下一個

2013年11月1日星期五

今天是星期五,天氣晴。越來越痛苦的回憶,發現自己已經很難在工作之餘去寫下關於延喜的一字半句,甚至標點符號都不行。打開本子時才猛然發現距離上次日記已經過去了好久,轉眼間又是冬天了,這麽一看,日子過得倒是蠻快的。雖然已經入冬了,但這個冬天還沒有下過一場雪,沒有雪的冬天多少有點奇怪。但不要緊,雪早晚會下的。這讓我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冬天,一個非常寒冷絕望又瘋狂的冬天。

延喜媽媽孔英淑是在失蹤近一年半後有的消息,那個兩邊通吃的蛇頭姓奇,大家都叫他奇東勳。估計也是個假姓名,我想做這種事的人肯定不會留下真實姓名吧。不過,這都不是我想了解的範疇,我隻想知道孔英淑的下落並找到她。奇東勳給我的消息是,人是發現了也找到了,但不是什麽太好的消息。聽對方這樣說,我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事了,於是謹慎地問他是不是死了?他猶豫了一下才回答說是,而且也不好收屍,有半截兒屍體凍在了冰窟窿裏。因為地點特殊的緣故,還有一定的危險性,他需要加錢才肯帶我們去。為了找孔英淑,我前前後後已經搭進去了差不多十萬塊,實在是沒錢了。但說句良心話,我當時也不差最後再掏那萬八千塊了,橫豎是最後一次,所以直接就同意了。

不知是受了打擊還是別的原因,延喜在那一年多的時間裏除了精神不好外,身體也總出毛病,三天兩頭地生病。當然了,也不是什麽大病,無非是些頭疼腦熱的小毛病。那年冬天,我和延喜跟著奇東勳坐上了他那輛掉了漆的皮卡車去圖們江畔時,延喜當時的情況就不太好,正在感冒發燒。我準備出發時留了一個心眼兒,帶了簡易醫藥箱備用。我們去的是荒蕪之地,萬一她感冒嚴重了,附近再沒個醫院,豈不麻煩。邊貞愛那個女人熱心過度,說什麽也要跟著一起去。我們拗不過她,當然也不曾懷疑過她是北邊的警察臥底。事實上我也沒理由反對,一是延喜正在鬧毛病,多個人多個照應,二是因為在去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大致情況,隻不過我沒有告訴廷喜。我隻是想,她早晚是要知道她媽媽這個悲慘情況的,既然結果是一樣的,那麽還不如晚點知道好些。她糟糕的精神與身體狀態讓我無法預知她提前知道了結果會作何反應,又會有什麽樣的後果等著我。據說,人是死在江裏的,隻有半截兒身體裸露在外麵。奇東勳當時就告訴我,想運回屍體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有預算好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最好還能整到刨冰的大型機器。

現在再回憶起這段過去,我好像隻感覺到了那種刺骨的寒冷還有對延喜那種刻骨銘心的痛,除此之外,我隻剩下了一秒都不想呆在那裏的壞情緒和即刻想逃離掉的記憶。奇東勳的皮卡車沒有取暖設備,盡管我們坐在裏麵,穿得厚厚的像粽子一樣,甚至身體外還包裹了一層厚毛毯,也還是十分寒冷,腳都冰木了。這一路上,我們每個人都凍得哆哆嗦嗦,鼻涕直流。加上延喜病著,我還要時不時地摸摸她的額頭,聽聽她的肺部,應付她隨時問我的關於孔英淑的問題。我的策略依然是能拖就拖,不敢告訴她實話,對於這件事,我唯一想做的是到時候再應對。到了那裏,我們幾個人還徒步走了大約有二十分鍾的路程,這才最終到達地點。奇東勳指著被雪覆蓋著的江麵,告訴我們那個凸起的小包就是我們要找的孔英淑。我想任何人看到那種情況都會感到震驚和無語,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在衣食無憂的國度裏,人怎麽可能還像野生動物一樣隨便死在路上或是河裏呢,人的屍體隻能出現在醫院或是殯儀館才對。在質疑自己看到的景象是否是真實的之後才會開始難過和悲傷,可是啊,那個最痛的人絕對不是我,或是其中的任何一個人,而隻能是薑延喜。

當延喜看到冰麵上那具裸露著的,被一層薄薄的雪覆蓋著的半截屍體時,她整個人是蒙掉的狀態。她轉過頭有些迷茫地看了看我,問我奇東勳在說什麽?拖到現在,我再無法對她隱瞞了,隻好實話實說。聽我解釋完後,她半信半疑地挪著步子湊過去,歪著腦袋去看那具屍體,似乎還是不敢確定,她又跪在冰麵上去仔細看對方的臉。但是,對方的臉已經被帶著冰碴和雪的頭發蓋住了一半,她隻能伸出手去掰開那礙事的頭發,又用手掃了掃臉上的雪,才得以看清楚那張臉。當那具屍體隻露出一半的臉時,延喜正在掃雪的手突然停住了,她有些愣神兒地望了望那張臉,輕輕地喊了一聲媽媽,然後又輕輕地喊了一聲媽媽。她就這樣輕言細語,小心翼翼地一遍遍呼喚著媽媽時,給所有人也包括我在內一種錯覺,那就是孔英淑還活著。不然,她為什麽會是輕聲地叫媽媽呢?那情形好像生怕打擾到媽媽睡眠一樣。

我有些躊躇地走了過去,主要是想確定一下那個人,不,確切地說那具屍體是不是孔英淑。也許是奇東勳搞錯了或者是延喜認錯人了,但沒有錯,那就是孔英淑。雖然她已經是一具屍體,但是完全沒有腐爛,也沒有遭到任何破壞,就好像她剛剛才死去一樣。延喜撫摸著媽媽的臉,忽然回頭質問我為什麽不過來救她?我有些心痛地望著她,不知要怎麽回答她的話。見我不回答,她有些生氣了,激動地向我喊著,你不是醫生嗎?為什麽還站在那裏?應該快點來救我媽媽才對啊!我隻好向她說對不起。然後,她又看向她媽媽,自言自語地說媽媽的臉太冰了,和冰塊一樣冰,這樣下去會凍死的。我心猛地一沉,完了,延喜又開始胡言亂語了。我正這樣想著,延喜卻突然趴在孔英淑身上哀嚎一聲,聲淚俱下地喊著媽媽,歇斯底裏地用手去徒勞地拉著她的上半身。但此時此刻,這是北方的冬天,零下幾十度的冬天,屍體已經凍得硬邦邦,冰麵也硬邦邦地可以毫不費力地承重幾噸的車行走。她的力氣怎麽可能將她媽媽的屍體拽出來呢?我痛心疾首地阻止她,抓起她的手將她擁進我的懷裏,開始和她一起哭,邊貞愛也在一旁直抹眼淚。

在那天晚上,在一戶農家民宿,延喜病倒了,她發著高燒,呼吸急促,還說著瘋話。我帶來的退燒藥隻能令她短暫退燒,很快又會燒上來,高達39度的體溫以及快速的呼吸頻率讓我感到不安。奇東勳想全身而退,他無法勸說延喜,隻能來勸說我,說看看就得了,朝鮮人的命運就是這樣,別說逃到中途死掉的,就是逃出來的也未見得一定會成功去往韓國,大多數人也隻有黑在中國的份兒,要麽賺幾年錢再回去。也許她不逃還好些呢,現在依然活著也說不定,頂多就是吃得不好唄,也不至於凍死在江裏。其實,我根本聽不進去他說得任何話,除了擔心延喜外,我滿腦子都在合計著要怎樣收屍,好給孔英淑入殮。奇東勳終於不再磨嘰了,我央求奇東勳幫忙雇傭一輛挖掘機,最好帶有破碎錘的挖掘機,隻要可以幫我把屍體挖出來,金錢上可以不計較。奇東勳被我對延喜母女的真情實意打動,於是決定冒死幫忙。之所以說冒死,那是因為那個位置處在中朝邊界,不遠處就有北朝鮮官兵看守,去挖一具脫北者屍體搞不好會出事。找好挖掘機後,奇東勳建議最好是晚上行動,到時候他也會提前給邊界官兵打好關係,讓對方睜隻眼閉隻眼。

第二天早上,延喜的病嚴重了,她對我說胸口疼,呼吸也費勁兒。我觀察著她的呼吸頻率比昨晚還快,不用秒表計算,目測也得四十多次,正常人的呼吸每分鍾也就二十左右。她依然發著燒,身上滾燙滾燙的,測了下已經快40了,人迷迷糊糊的。我急忙用聽診器聽了聽她的雙肺,裏麵已經開鍋了,非常明顯的濕囉音,那一秒鍾有兩個字在我腦子裏閃過,肺炎。尤其是右側肺部呼吸音非常弱,這可不是好現象,我懷疑她合並了胸腔積液。我把抗生素和退燒藥拿起來讓她吃時就在想,無論如何都要快點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才行,入殮完孔英淑後得快點帶她去醫院治療,肺炎是不能耽誤的。

(題外話:大家好,我是九思。明天之後,我因為私事要消失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沒辦法更新脫北故事《煙集悲歌》了,抱歉之餘,我附上十四年前舊作《無影人生》前十八章供大家閱讀,聊表歉意。如果可能,我會再更新至20章。雖然是舊作,寫作水平難免差強人意,且有諸多錯誤之處,不過打發無聊時光還是可以的。文風有點種馬,但並非種馬文。因時間關係,又因論壇限製,我無法上傳更多章節,一次更新太多會被刪除,對此我也是感到很抱歉。最後,九思祝福大家健康快樂和幸福,愛你們。)

一首歌曲《謝謝》送給大家。

https://music.youtube.com/watch?v=w5u_TtFjL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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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吉明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可能成功的P' 的評論 : 謝謝可可,一定。
吉明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ionaRawson' 的評論 : 謝謝高妹留言,如果我能夠健康地回來,我會刪除掉那個留言,祝福高妹。
可能成功的P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ionaRawson' 的評論 : 對啊,和高妹約好大家要一起發展成為老藝術家的。各自珍重加油!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明日的留言太悲觀了!不要多想,未來還有無窮盡的時間來寫作,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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