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科醫生的成長史《無影人生》12

12意外相親

第二天，Tony王興奮地告訴他，說做完心包穿刺後，腿部的水腫明顯減輕了。他聽完也很高興，這說明Tony王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做手術了。

沒過幾天，他真的將Tony王招呼到自己的宿舍裏喝酒。Tony王想不到他會這般言而有信，反而說不喝酒了，幹脆改喝茶好了。他欣然同意，為Tony王泡了一杯熱茶。

Tony王這人很健談，基本上他沒怎麽說話，都是Tony王在說，講述自己大半生的經曆。對於一個隻有高中畢業的中國人來說，是如何在異國他鄉，沒有母語的環境下艱難生存的。最困難的時候曾睡過街道，去露天餐廳撿別人吃剩下一半的漢堡和咖啡，更掏過垃圾箱裏打包不要的食物。

但說來說去，並沒有說到自己的家庭。他很好奇Tony王給女兒講電話唱兒歌是怎麽一回事？既然有家人，那為什麽家人都不來看望他，照顧他呢？

“你女兒今年幾歲？我聽護士長說你半夜裏還要給她唱兒歌。”

Tony王一聽，忽然笑了，反問他道：

“你有孩子嗎？”

他搖搖頭。

“我還沒有結婚。”

“那你是不會懂的。”

Tony王意味深長地說，又吸起了香煙，他本想阻止，但想想還是算了。吸了幾口香煙後，Tony王用少有的低幾個分貝的音量，對他平和地說道：

“我離開中國時女兒才兩歲，直到現在都沒有再見過。”

“為什麽？”他不解地問。

Tony王有些痛苦地皺了皺眉，重重地吸了一口香煙，才慢慢地對他說出了原因。

原來Tony王與妻子早些年離了婚，女兒跟了妻子，自己出國後混得不好，和妻子就沒怎麽聯絡，時間一長也就斷了聯係。直到一年前回國，他試圖去找她們母女，奈何妻子對他當年仍充滿怨恨，拒絕他見女兒。以前在國外，如果想念女兒，他就假裝拿著電話給女兒唱兒歌，以解思女之苦。這次生病，他更加想念女兒了，於是又用起了老方法。

他聽完後鼻子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兒，打心底同情起Tony王的遭遇來，覺得老人很可憐。離開宿舍之前，Tony王向他保證，再不會在病房裏喝酒抽煙了。

自那次在宿舍裏，兩人有過一次長談後，Tony王動不動就找他聊天，他也願意與這位歸國華僑閑聊。Tony王的經曆對他來說充滿了新鮮與好奇，是他一生都無法去觸碰的事。

有一次，Tony王從枕下拿出一個用手帕包裹著的相片，指給他看。

“瞧見了沒？她是我的女兒，叫言言。”

黑白相片過於古老，泛著黃色，但不影響欣賞。相片中的小女孩兒胖嘟嘟的，頭上梳著兩個羊角辮，笑得很甜很可愛。

“她知道你回國嗎？”他問Tony王。

“不知道吧！反正就是不許我再見孩子，連名字都給改了，和老婆姓溫，叫溫馨。她是跆拳道運動員，拿了很多獎牌，也算女中豪傑了。不過，我好像聽說她前段時間出了什麽事，已經退役了，現在幫她媽在服裝店賣貨呢！”

他一聽，暗暗吃了不小的一驚！怎麽也沒想到，在他麵前這個脾氣倔強，性格古怪的老頭竟然會是溫馨的父親！

離開病房後，他反複思量著應不應該將這件事情告訴溫馨？總覺得溫母做得似乎有些過分！先不論兩人之間的感情問題如何，單就溫母拒絕Tony王父女相見就已經不對了。老人那麽渴望能見上女兒一麵，已經神經質到大半夜假裝講電話唱兒歌的地步，隻要稍稍想一想，他的心就無比酸楚！

這是與溫馨相識以來，他第一次主動給她打電話。所以溫馨接到這個電話時別提有多意外和開心了，一陣嘰裏呱啦地調侃後，她對他歡快地嚷著說：

“徐雲輝，咱們出去吃新疆大串啊！”

“你來我單位一下，我有事和你商量。”

他的口吻很嚴肅，溫馨似乎愣了一下，才認真地問：

“什麽事啊！”

“來就知道了，反正很重要，我在住院處等你。”

放下電話後也就半個小時，溫馨就急匆匆地趕來了，走到住院處門口時還差點摔個跟頭，可見她是一刻也沒耽擱。

在醫院的花園裏，他鄭重地將Tony王是她父親的事說了出來，並告訴她，Tony王很想她，特別想見她一麵。溫馨聽完，好半天都沒言語，但眼睛卻明顯濕了。

“溫馨，見你爸一麵吧！”他說：“通過這些天的了解，我發現你爸是非常不錯的一個人。咱不說別的，單說他為社會上做的那些事就挺值得人去敬佩的。我現在才知道你以前為國爭光的想法像誰？原來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再者，你爸的病，說句難聽的話，這萬一在手術台上下不來，你不後悔啊！溫馨，這世界上任何一種情我們都可以去割舍，唯獨親情不可以啊！”

溫馨從長椅裏站了起來，對著遠處的建築物又沉默半晌，才歎息著對他說：

“你說得對，什麽情都可以去割舍，唯獨親情不可以。打我記事起，我媽在我麵前就沒說過我爸一句中聽的話，總說我爸脾氣壞，沒心沒肺，不顧家，對外麵的朋友比對家裏人親熱。可以前聽我姥爺也說過，我爸那個挺好的，就是手散，攢不住錢，哪怕遇到路邊的野狗，也得花五毛錢買根火腿腸喂它兩口。我媽那人仔細慣了，總想著攢錢做買賣，兩人因為這事總吵，最後吵來吵去的也就吵生分了。要我說，他們離婚純屬折騰的，一人讓一步也就沒事了，根本不至於走到離婚那一步。你一這樣說，我就知道我媽還賭著氣呢！不然我爸回國這麽大的事情不可能不告訴我。我媽這樣做明擺著是不讓我知道，更不許我見他。”

“那你就聽你媽的不見啊！”他問。

“我這不尋思著我媽脾氣大嘛！又有血壓高，萬一我媽知道了我偷偷去見我爸，再一個激動爆了血管，那不悔死我啊！”

“這你放心！你和你爸見麵這事隻要我不說，肯定傳不到你媽耳朵裏！”他急忙表明立場。

“行，那我見！”

溫馨點頭答應了。

他很欣慰，沒想到溫馨會這麽快答應見麵，所以欣慰之餘也對溫馨有了更深的認識，覺得這個女孩兒夠真夠坦率！內心也是個很柔軟的人！

這樣的相聚最好是不被人打擾，他將Tony王和溫馨的見麵安排在了自己宿舍裏。父女間的談話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溫馨很快就出來了。他見她的眼睛紅了，知道她哭過了，連Tony王的眼睛也有些微微泛紅，但兩人的情緒都還不錯，證明他們聊得很愉快。

溫馨離開宿舍後，Tony王握著他的手，很激動地表示十分感謝他！說如果不是他，自己這輩子也許都見不著女兒。他也跟著高興，畢竟父女可以相認，又能有深厚的感情就不容易。

Tony王的身體恢複得還算不錯，照這樣的情形來看，半個月後就可以實施手術。他叮囑他這半個月一定要戒煙後，便轉身回辦公室了。人剛邁進辦公室，他就發現溫馨正在裏頭坐著呢！瞧這架式是找他有事。

“你沒走啊！”他笑著說：“怎麽樣？有個爸就是不一樣吧！”

溫馨哼了一聲，情緒不高。他看出來了，這丫頭有心事，去飲水機旁給她倒了一杯水，關心地問：

“怎麽了？”

“我媽不知道我爸生病吧！”

“不知道。”他說，又問：“你要告訴你媽嗎？”

“今天我爸一說話，我就聽出來了，估摸著他不結婚是和沒忘了我媽有關。隻是我媽那人脾氣死強，拔尖了一輩子，始終不服軟，可有時候提起我爸，卻也是眼淚汪汪的。”

他一聽，來了興致，坐到溫馨的身邊熱心地問：

“這樣說來，兩個人都不結婚，那肯定是心裏還念著對方唄！”

“我這不懷疑是嘛！”溫馨鬧心地說。

“既然懷疑就去證明啊！”他慫恿她道：“你先去試探一下，跟你媽說，如果我爸病了，你會去照顧他嗎？如果你媽說會，那就有希望！”

“我媽要說不會呢？”溫馨問。

“要說不會那意思可就多了。”他幫忙分析著：“說不會可能是沒希望，也可能是有希望。你不是說你媽強脾氣嗎？嘴硬的人通常不會說肯定的話。總之，這事你得自己掂量著辦，別人出不了什麽主意。”

溫馨歪頭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在理，於是抓起旁邊的手提包打算回家去探母親的口風。

“行，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就這事啊！”他問：“問我主意？”

“哦，就這事。”溫馨給他一個嫣然淺笑，扭身走了。

沒過幾天，很意外地，溫馨帶著她媽一起來醫院看望Tony王了。一家人安安靜靜地坐在病房裏聊著天，兩位長輩似乎也將以前的不愉快放下了。Tony王術後，溫母始終陪伴左右，親自為他擦拭身體，喂米粥，如果不知情況，沒有人會去懷疑他們早已離了婚。

對於這件事，溫馨也曾私底下對他說過無數次謝謝，說如果不是他，她就不會見到父親，老兩口更不會冰釋前嫌。

他反倒覺得這件事其實和自己沒多大關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是擋也擋不住的事情。

Tony王與溫母年輕時性格都很剛烈好強，做事易衝動。其實，他們之間沒什麽太大矛盾，追根究底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積攢在一起就變成了導火索。吵到激烈處難免說些難聽話，雙方又各不相讓，誰也不肯向對方低頭，都別著那股勁兒，就這樣離了婚。

這次生病對Tony王來說是塞翁失馬了，因為溫母決定複婚。

他與溫馨在醫院食堂吃午飯時，溫馨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他聽後也跟著高興，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個決定，竟然能讓離婚二十年之久的兩個人重新走到一起。

溫馨笑著說，她媽一聽說她爸病了，還要開刀，蔫了好幾天。估計是想起兩人以前在一起的好了，就嗚嗚地哭了起來，整整一個晚上沒睡。第二天，說什麽也要讓她陪著一起來醫院看望她爸。她爸術後這些天，眼見她媽不離不棄地照顧著，看著心裏真的很感動！特別是當她媽說出院後就去領結婚證時，自己就像電影裏的飛奔鏡頭一樣，一下子撲過去摟住老兩口哇哇大哭起來。

不過，她那個哭可是高興的哭。

“那是因為有感情。”他作了個總結。

這話溫馨同意，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還羨慕地說：

“我要是能有我爸媽之間那樣的感情就好了，分開那麽多年都沒再各自成家，還互相念著對方，這就叫真金不怕火煉！”

“你才多大點兒啊！就想感情的事了！”他挺嚴肅地說了一句。

這話溫馨可不愛聽了，她一挺胸脯，理直氣壯地嚷著說：

“我都二十二了，怎麽著就不能想感情的事啊！這要在舊社會，我都當媽了，孩子都好幾個了！”

“行行，你想吧！”他憋住笑說：“真要戀愛了，別忘了回頭告訴我一聲，作為朋友，我也幫你把把關！”

她叼著筷子，翻翻白眼，故意沒好氣地回他一句：

“讓你把關！想得美！”

那天，他來看望Tony王。Tony王見到他來，忙招呼他過來，說正有事跟他說。

“什麽事？”

Tony王滿臉微笑，神秘兮兮地對他說，要給他介紹對象。還說這個姑娘可好，不但長得漂亮，心眼兒也好，是千裏挑一好人家的女孩兒，問他願意不願意？

一直以來，他始終不太願意再去碰觸感情問題，隻因與賀敏敏那段傷他太深！誰敢保證不再出現一個像賀老爺子那樣嫌他出身問題的家長呢？兩個月下來，他與Tony王之間幾乎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所以也沒必要去隱瞞什麽，就如實說了自己的情況。

Tony王聽後很為他抱不平，並對他說，這種家庭問題說白了根本就不是問題，有誌氣的人都不會去在乎自己的出身。還向他舉例說明，別人不說，單說喜劇大師卓別林，人家也一樣沒有父親，母親還有精神病，七歲就變成了流浪兒，可他一樣成功了，讓所有的人都記住了他。

他可不敢和卓別林比，但他從心底佩服那些出身不好，卻通過自己努力而取得成功的人。

“不要拒絕我的好意，那個女孩兒我保你看了就會喜歡。”

“伯父。”自從知道Tony王是溫馨的父親後，他已經改口叫伯父了。“這讓我很為難。”

Tony王笑嗬嗬地拍著他的肩膀，心情極好地說：

“我把時間安排在了明天上午九點。我不管你有沒有時間，反正對方一定會準時赴約。市電影院門前，暗號是她手裏有一支紅玫瑰，你呢手裏就隨隨便便拿一本書吧！”

回到宿舍，他把Tony王熱心給自己介紹對象的事告訴了李有恩。李有恩說是好事，管對方長得啥樣，先去看了再說，也許這真是自己的姻緣呢！

他想了想，覺得李有恩說得挺對，這樣即領了Tony王的好意，也不會因拒絕而令Tony王感到不快。於是，他第二天特意向劉教授請了假，穿戴整齊去了市電影院。

天空湛藍湛藍的，還有點微風，吹在身上涼絲絲的，讓這個悶熱很久的夏季終於有種清爽暢快的感覺！

他到了市電影院門前，在人群中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個手裏拿著紅玫瑰的女孩兒。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與敏敏和溫馨來這裏看電影時的情景，那真是一次奇妙的經曆！而這一次，他腦子裏閃過的不是敏敏，而是溫馨哭得稀裏嘩啦的樣子！

他正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著，肩膀突然被人重重一拍，他回頭一看，嚇了一跳，竟然是打扮得時髦又新潮的溫馨。她穿著漂亮的花裙子，頭發燙成了小卷卷，別著藍色發卡，手裏握著一支有些耀眼的紅玫瑰！

他愕然地對著那支紅玫瑰盯了幾秒鍾，一時間腦門一熱，立馬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