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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外科醫生的成長史《無影人生》11

(2025-06-02 19:21:10) 下一個

11歸國華僑

從劉教授家裏出來時,已經是深夜了。夜晚的諾敏河市有著和白天天壤之別的寧靜!它很像一隻優雅美麗的天鵝,靜靜地臥在諾敏河畔!

這是距離省會哈爾濱最近的一座城市,諾敏河是嫩江的一條支流,而諾敏河市就依諾敏河畔而建。它年代古老,曆史悠久,整座城市充滿了曆史與現代相融合的氣息。

他因為工作和學習很少去觀察這座城市,然而在今晚,當他一個人靜靜地漫步在街邊,感受著這座城市帶給他的舒心與寧靜,竟忽然發覺自己住在這裏是一件相當幸福的事。

街邊的綠化帶開著不知名的花,那花香氣襲人,將這靜謐安詳的夜修飾得即溫馨又浪漫!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敏敏,那美麗的樣子在他眼前飄飄悠悠地轉呀轉,好久都未散去。老實講,他已經好長時間都不曾去想她了,是他刻意不去想嗎?還是已經淡忘了?連他自己都鬧不清楚!也在困惑,敏敏真的從他的心裏離開了嗎?

自上次溫馨出院,他送她出醫院大門後,因為要考博整天學習,竟將她拋在腦後,直到第二年春天他考上了劉教授的博士後她來找他,他才想起來自己還有這麽一位異性朋友。

當時,他正窩在宿舍裏看書,門開了,還以為是李有恩,就頭也不抬地說:

“有恩,去樓下給我買包方便麵唄!我早上還沒吃飯呢!”

“天天吃方便麵,那能有營養嗎?”

他抬起頭來一看,眼睛頓時一亮,驚喜地喊:

“溫馨,你怎麽來了?”

溫馨故意挑了挑眉毛,撇撇嘴反問道:

“怎麽著?就你這破宿舍我還不能來呀!”

他急忙推過來一把椅子,愉快地說:

“當然不是。你來我這裏,簡直蓬蓽增輝呀!你看,本來這屋子黑漆燎光的,你一來明顯變亮堂了!”

“嘴少貧!”溫馨白了他一眼,興師問罪道:“我問你,怎麽我出院之後也不來看看我呀!就當你忙好了,那我出院都這麽長時間了,怎麽也不說打個電話問候一聲?敢情咱們之間交情淺成這樣,虧我還把你當成朋友,真讓我寒心!”

“對不起,我還真是忙。”他向她解釋說:“我考上了我們科裏劉主任的博士,忙著念書,什麽都忘了。”

“走吧!別窩在宿舍裏了,咱們出去聊!”

“這裏聊不好嗎?”他問。

“早飯沒吃,可這都下午了,很顯然午飯也沒吃,你真當自己是一隻冬眠的熊哪!”

對於溫馨的調侃,他隻是無奈地笑了笑。溫馨術後的康複就需要一到兩年的時間,這段時間她不能做劇烈運動,換言之,她無法鍛煉,更不能比賽,已經中斷了體育生涯。自從不去鍛煉了,她明顯變胖了,不過她的胖讓人看著很舒服,增添了些許女人味兒!

他與她一起下樓時,她是很自然地挽著他胳膊的,這麽近的距離讓他聞到了她身上清爽的香皂味兒。吸入鼻腔,頓時讓他頭發暈,腳發軟,竟無法集中思想與她說話。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自己是個男人,也是需要女人慰藉的。

他帶她去了李有恩常喝酒的那家鮮族飯館。李有恩的養眼公主已經認識他了,見到他來,一陣笑臉相迎,還多送了一盤小拌菜。溫馨見狀,表情明顯有些不樂意,酸溜溜地說:

“還說自己沒時間,我看你本事挺大的,又學習又工作還不忘泡妞。”

“泡妞?”他莫名其妙地喊:“誰泡妞啦!”

她衝養眼公主的背影撇撇嘴道:

“喏,看這情形就快到手了。”

她的話讓他啼笑皆非,真是服了溫馨了。

“你千萬別瞎說!這位小姐可名花有主,她是我們科李有恩的女朋友。你這麽一指不要緊,趕明傳到李有恩的耳朵裏,他還不得把我給吃了。”

菜一動筷,他才發覺自己是真的餓了,竟然吃了一碗冷麵和一碗拌飯。大概連溫馨也沒想到他的食量會這麽大,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禁嘖嘖稱奇。

“以前在飯桌上我怎麽沒見你這麽能吃呀!這下可真開眼了!”

他將嘴裏的飯菜咽下去,笑著說道:

“吃多些,晚飯就用不著吃了。”

她一聽,眉頭一皺,立即反對起來:

“還有你這麽吃飯的!那吃一頓飯還可以把另外一頓飯帶出來嗎?當自己是反芻的牛哪!”

這麽一會兒工夫,他發現她已經給自己兩個稱呼了,一個是冬眠的熊,一個是反芻的牛。

“我說徐雲輝,你可不能這麽吃飯啊!難道你忘了你的……”她欲言又止,忽然擺擺手不說了。

“想說什麽?”他問。

她猶豫了老半天,才吱吱唔唔地說:

“我以前聽敏敏說你的胃不太好,是不是?”

“哦,有點。”

聽到敏敏這個名字,他心尖一顫,嘴裏含著的米飯機械性地嚼著,說什麽也咽不下去了。也直到此時,他才發覺自己並沒有將敏敏完全忘記,提起這個名字時,他的心還是會很痛。

“既然這樣,那怎麽還不好好對待自己的胃呢!不知道你的親人和朋友會心疼嗎?”

她的話令他鼻子莫名地一酸!心想,我的親人誰又會關心我呢?是兩個離家出走的姐姐呢?還是和別人跑了的母親呢?還是已經分手太久的敏敏呢?忽然之間,他發現自己是那麽的孤單,孤單得隻有自己一個人,陪伴著他的也隻剩下了影子!

現實是殘酷的,沒有那麽一個人來關心他,也許孤單空虛的生活對他來講才更貼近真實吧!此時的他,很像荒野中尋找不到羊棚的迷途羔羊,黑壓壓的夜色壓過來時,他已經開始對這一切惶恐了,那麽渴切地想逃離掉!可是,他迷路了,隻能無助地去接受這一切,什麽也做不了!

“喂!”她不滿地拍著桌子,叫著說:“怎麽說說話都能走神兒呀!聽到沒有?我讓你好好對待自己的胃!”

“好。”他敷衍她道,突然間沒了胃口,什麽都吃不下了。

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也就不再說什麽,離開飯館後就各自分開了。他剛回到宿舍,溫馨就又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懷裏還抱著一箱牛奶和一兜水果。

“徐雲輝,不要不在乎朋友的感受。你不好好的,作為朋友也會跟著傷心的,知道嗎?”

說完,她將牛奶和水果往他的懷裏一塞,轉身就走了。他望著懷裏的這兩樣東西,不知怎地,鼻子又酸了。

清早,他一邁進九樓就聽見有女人嚶嚶的哭泣聲,發現哭聲是從護士站裏傳來的。有個小護士正抽抽搭搭地向護士長王芳訴說著委屈,王芳抱著肩膀,一臉的慍色,好像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

見到他來,立即說道:

“徐醫生,請過來一下。這件事情你必須解決,我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什麽事?”他問,正趕著去交班呢。

“913病房三號床的那個倔老頭,已經把咱們科室裏大大小小的護士通通罵了個遍!再這樣下去,我可不管了,哪能上來就罵人呢!我幹了二十年的護士,還沒見過這麽不講理的!”

他一聽913病房三號床就知道是誰了。

那是半個月前住進來等待做縱隔畸胎囊腫手術的患者,是院長特別交待要重點監護和照顧的對象,就連市裏的領導也親自來看望過,不止一次地叮囑院裏要給予最好的治療。因為這位患者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歸國華僑,叫Tony王。

Tony王在二十年前離開中國,去了新西蘭。據說在異國打了半輩子工,天天在餐館洗盤子,還兼職郵差和送牛奶工,後來開了一家中國小餐館。一前年回國,第一件事就是用他畢生的積蓄捐了一所希望小學,還給附屬二院買了一套CT,然而自己卻租住在不足十平米大的老樓裏,省吃儉用地過日子。

劉教授對他講起這位老華僑的曆史時,無比感慨地說道:

“如果中國人人都像老華僑這般覺悟,那麽中國很快就會強大起來!”

這一點,他也承認。中國人思想過於淡漠,隻想到自己和家人,團結意識不強,敵人不打到頭上,永遠都是一盤散沙。這位老華僑的精神和行為都是值得他去學習和效仿的,他從心底佩服這樣以國家大義為重的人。

一個星期前,劉教授去了上海參加學術交流會,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劉教授走之前已經向秦一鳴特別交待過,縱隔畸胎囊腫在五十歲以上發生實屬罕見病例,一定要時時注意Tony王的情況,怠慢不得。

Tony王五十幾歲,長得英氣逼人,頗人軍人的範兒。不但聲音如洪鍾,脾氣也大得驚人,眉毛一挺,眼睛一立就能讓人毛骨悚然,從心底去畏懼他。

“秦副主任呢!劉主任不是說了這幾天由秦副主任負責嗎?”

“被那個倔老頭給罵跑啦!說打了一個星期的針也沒見強,胸前的瘤子反倒長了一倍!秦副主任臉麵掛不住,嚷著說不管了,我隻好告訴了張副主任。張副主任倒沒說什麽,可現在也找不到人,好像都躲著這個倔老頭!”

“到底怎麽回事?”他問。

王芳開始喋喋不休地向他抱怨Tony王是如何如何的不聽話,又是如何如何的不配合護士的工作,更是如何如何不遵守病房的規定,偷偷抽煙喝酒,還大半夜裏拿著大哥大給他女兒大聲講電話唱兒歌,打擾旁人休息,屢勸不聽。喂他吃藥嫌藥太苦,要求把藥換成糖衣片,不然就威脅護士說把藥嘔進馬桶裏。給他打針又嚷太疼,罵護士的手根本就是少林寺真傳的鐵沙掌,目的是想把他的屁股紮穿,下次再敢紮痛他,就要以牙還牙。不過他說他不會去憐香惜玉,要用大號針頭去紮護士的屁股。還說給他治病的那兩個副主任根本就是醫專還沒畢業的庸醫,用的藥還不如他喝得酒有效果。

他聽著這些使人發笑的荒唐理由,知道王芳說的是實情。因為他就親眼目睹過好幾次Tony王公然在病房裏喝酒抽煙,也見過他蹦蹦躂躂地像個老玩童一樣對著大哥大唱兒歌,當時,他還以為是Tony王在電話裏哄孫女呢!沒想到會是自己的女兒!

他決定去看看這位華僑。在進病房之前,他先翻看了一下Tony王的病曆,體溫、脈博、血壓都正常,除了胸骨上頸前的腫物因壓迫上下腔靜脈和心髒而讓他有些氣短、胸悶、腹脹和厭食外,還真沒什麽特別的。

剛一走進病房,他就看到Tony王正坐在窗前的病床上喝著酒,嘴裏還嘀咕著:

“女人啊!真是麻煩,整天就知道嘮叨,讓我的耳根子不得清靜。女人啊!就是事多,沒別的本事就會傻喳喳。”

“王先生,在幹嘛呢?”

Tony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喝酒。

“你們的劉顯峰主任呢?他才是我的主治醫生,別人來不好使。”

他笑了笑,在Tony王身邊坐了下去,故意問道:

“這酒一看就不是便宜貨,很貴吧!”

Tony王一聽,頓時來了興趣,立即對他說道:

“這是我朋友給我買的威士忌,從俄羅斯帶回來的。你也喜歡喝酒嗎?要不要嚐嚐?”

“好啊!”他說:“但是在這裏不太合適。要不咱們這樣好不好?等你手術成功了,出院的,我保證和你喝個痛快!”

Tony王臉一沉,不悅道:

“你們醫生都這麽說話嗎?撒謊不用打草稿!我真要出院了,你可能和我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喝酒嗎?”

“這個……”他一時語塞,也覺得自己的話很假。

Tony王開始蠻不講理起來,嚷著說:

“跟你說,我哪裏都不舒服,胸前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喘不上來氣。還拚命地咳嗽,吃點東西胃就堵得慌,總想往外嘔,隻有喝酒才會讓我舒服,知道嗎?這在你們看來是酒,但在我看來它是藥。”

“那麽我給王先生檢查一下,可以嗎?”

“你會看病嗎?”Tony王打量他一下,懷疑地問:“看你的樣子可夠年輕的,是個實習生吧!”

他指了指左胸口袋上方別著的胸卡道:

“看到上麵的字沒有?我可不是實習醫生。而且,我是你最信任的劉顯峰主任的學生,你不是信任劉主任嗎?那麽他的學生你也應該相信吧!”

“好吧!”Tony王放下酒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吩咐道:“那你看看吧!我為什麽全身都不舒服?”

檢查時,他發現Tony王的下肢出現了水腫,用手按了按,坑很深。

“腿腫了怎麽不和秦副主任講?”

 “怎麽?”Tony王也很驚訝,緊張地問:“你們檢查時沒發現我的腿腫嗎?我以為你們知道!”

“昨天是誰給你做的檢查?”

“叫什麽秦一鳴的。”Tony王說,忽然不高興起來,質問道:“不是劉主任給我做手術嗎?為什麽他不親自給我做檢查?怎麽總讓別的醫生給我看?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劉主任去外地參加學術交流會了,但手術一定是劉主任給你做,這點請你放心!”

他將Tony王的褲管放下,懷疑畸胎囊腫很有可能已經入侵了心包,不然下肢不可能出現水腫。

“做個心髒超聲和心包穿刺吧!”

Tony王一聽,頓時擔憂起來。

“什麽意思!是病又嚴重了嗎?”

他微笑一下,溫和地說:

“不要擔心,你的病並沒有嚴重,這隻是一次單純的檢查。”

Tony王聽完這番話,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對他解釋說,因為用了這麽久的藥還不能手術,所以心裏有點著急,難免脾氣大了些,畢竟誰也不喜歡呆在醫院裏。

他點點頭,表示理解,並真誠地說:

“我知道王先生喜歡喝酒,但在病房裏喝會影響其他患者。一會兒做完檢查,如果情況允許,改天去我的宿舍喝。”

Tony王一聽,有些不相信。

“真的?”

他認真地點頭,肯定地回答: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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