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龍門陣
藝術史與藝術評論
讀中文版的西方藝術史文章或書籍，有時可以看到一些令人困惑，甚至啼笑皆非的人名。手邊的書隨手抄一段（隱去了書名與作者名）：
“從他的職業生涯開始，提香就成為一位風靡歐洲的肖像畫家。他最重要的顧客和讚助人，包括教皇保羅三世、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
按：卡洛斯一世就是查理五世。西班牙語中的Carlos，英語中的Charles或Charlie，日耳曼語係中的Carl、Karl都是同一個名字在不同國家的變形。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Carlos I）後來得到薩克森選帝候支持當選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就成為了卡爾五世（Karl V）或者查理五世（Charles V）。
提香 Titian | “查理五世像 Portrait of Charles V”
1548年 | 普拉多博物館
以歐人名字來源最大的一宗 - 基督教聖徒名來說，由於基督教在歐洲的傳布語言在創教到16世紀宗教改革這一千多年的時間裏，經曆了希伯來文、希臘文、拉丁文、以及歐洲各國本土語文等多個階段。以至於同一個人名，在不同的歐洲國家中呈現出極其複雜的名字變異。比如一個常見名約瑟夫Joseph，起源於希伯來名字Yosef。到了希臘成為了Ioseph，後來在不同國家呈現出Josef，Joe，Joos，Joosep，Jose，Guiseppe，等多種變體。而在阿拉伯世界這也是一個常用名，通常拚作Yousuf、Yusuf或Yousef，比如前任伊斯蘭合作組織秘書長尤素福·歐賽敏Yousef bin Ahmed Al-Othaimeen。作者或者譯者如果不了解這些彎彎繞繞的典故，或者對於歐洲曆史與主流的歐洲語言缺少基本的了解，下筆的時候就很容易出現bug。
拉圖 Georges de La Tour | “木匠聖約瑟 St Joseph the carpenter”
1642年 | 盧浮宮
先簡單說說姓氏的問題。
閉上眼睛想想，古希臘大名鼎鼎的哲人們：蘇格拉底、柏拉圖，似乎從來沒人提起過他們姓什麽。確實，一直到古希臘，歐洲人都還是有名無姓。到了古羅馬時期，貴族階層才慢慢開始使用姓氏來標識其家族群體。隨著羅馬帝國疆域的拓展，姓的使用也隨之拓展到了歐洲大陸與北非。但是隨著五世紀西羅馬帝國滅亡，在日耳曼蠻族文化加上小亞細亞文化的影響下，姓氏又逐漸消失了。一直要到十世紀中世紀後期，姓的使用才逐漸重新在歐洲普及開來，並且構成現代姓名的基本樣貌。
歐人姓氏的主要的類別：
一，職業。常見的諸如Smith或Schmidt（鐵匠），Taylor或Schneider（裁縫），Baker或Becker（麵包師），Miller或Müller（磨坊主），等等。美國總統拜登，其姓Biden源自古法語Boton，意為紐扣，或者紐扣師傅。之前的特朗普，Trump源自古代高地日耳曼語Trumpe，意為鼓，或者鼓手。
二，地名。大名鼎鼎的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Vinci是佛羅倫薩西邊約40公裏的一個小鎮。樂聖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其祖上來自尼德蘭地區。Beethoven是比利時列日（Liège）省的一個小村莊 （Beethoven在弗萊芒語的原意是“甜菜園”）。Bernard Arnault，LVMH奢侈品集團的大Boss，其姓Arnault原為Arnaud，是法國南部普羅旺斯的一個小鎮。
三，地形地貌。諸如Hill（小山），Green（草地），Wood或Linden（樹林），Dupont（橋），等。
在上麵這二、三兩種情況下，歐洲很多國家在姓名中，姓前麵常常會用到助詞 （surname particle）。意大利語中常見di、da，比如文藝複興早期畫家杜喬Duccio di Buoninsegna，達芬奇Leonado da Vinci，拉斐爾Raffaello Sanzio da Urbino，等。荷蘭語裏常見van，比如凡·艾克Jan van Eyck，倫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Rijn是萊茵河），梵·高Vincent van Gogh等等。西班牙語、法語常見de，de la。比如西班牙兩位受到卡拉瓦喬影響極大的畫家裏貝拉Jusepe de Ribera，蘇巴朗Francisco de Zurbarán，法國畫家拉圖Georges de La Tour，等等。這裏的particle大多數時候就單純地指此姓氏之所出，但些particle，如法語的de，德語的von，可能是指貴族封邑。法國印象派畫家勞特累克Henry Marie Raymond de Toulouse-Lautrec-Monfa，世襲伯爵，Toulouse-Lautrec-Monf就是他家的領邑。這裏的情況，不能一概而論。（但一般來說，看見這種名字無比長的，中間帶著個de或者von，那麽他家是貴族的概率會比較大。）
倫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 | “自畫像”
1660年 | 大都會博物館
四，人體特征。諸如：Schwarz（黑發），Krause（卷發），Petit或Klein（小個子），等。
五，父親名字。這類姓簡單指明是誰家的孩子，蠻偷懶的做法。例如Johnson（John的孩子），Williamson（William的孩子），Jackson（Jack的孩子），等。這一類姓在西班牙很多，西班牙最大的幾個姓氏都是這一類：Fernández（Fernando的孩子），González（Gonzalo的孩子），Rodríguez（Rodrigo的孩子），等等。17世紀“畫家中的畫家”委拉斯貴支Diego Velázquez，Velázquez是Vela的孩子。這樣的姓氏在北歐國家也很多，比如丹麥，滿大街都是Hansen（Hans的孩子），Nielsen（Niels的孩子），Andersen（Anders的孩子），等。我公司以前有一位老領導Paul Dipaolo，美國人，第三代的意大利移民。“Dipaolo”是“Paolo的孩子”的意思，Paolo就是Paul（現在的大陸中文一般譯為“保羅”）的意大利文形式。所以他的姓名，就是“保羅的孩子保羅”，頗有點陷入死循環的感覺。順便說一句，10多年前美國財長保爾森Henry Paulson，也是保羅的孩子。
委拉斯貴支 Diego Velázquez | “自畫像”
~1645年 | Collezione degli. Autoritratti-Firenze
歐洲人的名，更是遠遠不如中國人的文采斐揚。根據名字的來源，大約就這樣幾大類別：
一，基督教聖徒名字。由於基督教的壟斷地位，“洗禮”仍然是歐人最重要的儀式之一。與洗禮相應的，就是教名（Christian name），也稱洗禮名（Baptismal name）。因此毫無懸念地，歐人名字中最大的一類就是基督教曆史中出現的名字。最為普遍的大約是：
1. 基督使徒。John，Peter，Andrew，Philip，等。
2. 聖經中的其他聖人或著名人物。比如來自舊約的Adam，Abraham，Sarah，Esther；來自新約的Maria，Joseph，Elizabeth，Lazarus，Stephpen，Veronica，等。
3. 聖經中的天使，如Gabriel，Raphael，Michael，等。
4. 基督教傳布過程中做出突出貢獻的聖徒。比如Sebastien，Vincent，Lucia，Margaret，Jerome，等。
席勒Egon Schiele | “以聖塞巴斯蒂安形象出現的自畫像”
1914-15年 | 維也納曆史博物館
二，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名字。這也是歐人名字來源的一大宗。現代常見的名字包括Adonis，Cynthia，Delia，Doris，Helen，Jason，Melissa，Phoebe，Phyllis，Selena，等等。
倫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 | “伊阿宋與克魯薩的婚禮 The Marriage of Jason and Creusa”
1648年 | 大都會博物館
三，北歐神話英雄。在歐洲其實有兩個神話體係，希臘羅馬神話影響大，但是另一個源自北歐的北方古代神話也不能被忽視。被今人常用作名字的有Odin（ 位次最高，戰爭、智慧和死亡之神），Thor（ 雷霆和力量之神），Loki（火神，也是邪神），Joro（大地女神），等等。
四，歐洲中古傳奇故事中的英雄名字。比如Arthur（亞瑟王，六世紀抵抗撒克遜人的不列顛國王），Tristan（最早出現在12世紀法國諾曼地區的神話傳奇人物），Roland（八世紀查理曼大帝的侄子及將領，法國古代史詩《羅蘭之歌》的主人公），等等。
五，其他。比如植物名也是人名的一大來源。常見的名字有Alder（榿木），Iris（鳶尾花，也是希臘神話中的彩虹女神），Ivy（常春藤），Jasmine（茉莉花），Laurel（月桂樹），Lily（百合花），Narcissus（水仙花，也是希臘神話中自戀的美少年），Olive（橄欖），等等。
2021年10月 初稿
2024年8月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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