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灣,濱城最貴的小區。
趙墨沒好氣道,“你是不是有病,我好不容易放一天假,你這麽早把我叫過來。”趙墨幹活到八點鍾才睡覺,剛睡了兩個小時就被李翟的電話轟炸吵醒了。
李翟一把把趙墨拉進樣板間,“看看怎麽樣。”
趙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麽怎麽樣?”
“你覺得好,就買了啊?”
“買唄,就是個房子。”
“來,拿POS機。”
趙墨掃了一眼POS出的小票,7,620,000.00。“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七百多萬買個房子,真有錢。”
”身份證給我。“
“什麽???”
“給你買的,不給身份證,怎麽給你過戶?”
“我?????”
趙墨一下子清醒了,眼神中帶著警惕,看著李翟,“你給我買房子?”
“這破房子算個屁。離學校近,要不是離得太遠,橫豎得在我爸他們住的別墅區買個樓王給你。”
“等一下,七百多萬的房子,你送給我?”
“嗯呐。”李翟稀鬆平常,摸摸趙墨的額頭,“你是發燒了嗎,啊哈哈,怎麽話都聽不明白了.你還當是咱們上學的時候,這點錢算個屁。”
“你要,求我辦事啊?我也給你辦不了事啊,而且你哪來的這麽多錢啊。”趙墨一臉懵看著李翟。
李翟大手一揮,“你是不是人傻了,這破房子也能算錢,你還以為是咱們以前的時候。”李翟拍拍趙墨肩膀,有點興奮,“我的好大哥,不一樣了,咱有錢了,你隻要別說想回七號院,整個濱城,原省,你想住哪裏,就住哪裏。”
七號院是趙墨以前的家。
這話每個字趙墨都能聽懂,但是連在一起,趙墨是一句話都沒明白,連連擺手,就要往外走。
“合同還沒簽,你走哪去。”李翟一把拽住趙墨。
趙墨一把甩開,沒好氣道,“滾蛋。”
旁邊的銷售見狀連忙道,“李董,這個合同怎麽寫?”
李翟也急了,“扔那裏,你急個屁。”
趙墨在路上走著,李翟開車在後邊跟著,打開窗戶喊趙墨,“怎麽了嘛,我好心給你買個房子住,你這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你這是在害我。”趙墨頭也不回,隻顧自己走。
“一套房子,怎麽就害你了,你是省長還是書記啊,能害到你。”
趙墨停下來,拉開車門上了車,“人情不是這麽還的!送我回家,大早上,我都還沒睡醒。”
一路上李翟一句話沒說,他知道這個師兄的脾氣,平時不言山言語,但是如果表露出一絲憤怒,那就是火藥桶即將爆炸了。
“林寶堅尼?”
“嗯呐。剛買的。你喜歡不,喜歡就給你開,我再買一個。呸,應該是我開這個,給你買個新的,哪有送人二手貨的。”
“你這麽喜歡開車,別接班了,買個牌照開出租車吧。天天開,開到你吐血為止。”
“不是,怎麽了,我也是好心。”
“停車。”趙墨瞪著李翟。
李翟把車停在路邊。車甫一挺好。趙墨立刻一耳光扇在李翟的臉上,李翟一下子就懵了,說不出話來。
“你給我聽清楚,我,是個大學的普通老師,你就是個公司打工的。聽明白了嗎?”
李翟似懂非懂,下意識點點頭。
“走。”
趙墨看著這個右臉被自己扇紅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他突然感覺李翟特別陌生,就像兩人第一次見麵時那麽陌生。趙墨想起了兩個人以前的日子,一起餓肚子,一起為了省200塊打車費,下著大雪的晚上扛著行李箱步行了五公裏,想起了一起做課題的時候,兩個人在辦公室打了七天地鋪,兩個人身上都發臭,還互相聞,比誰身上更臭。想起了趙墨體育課被人調侃,跟別人打賭,敢不敢和男生接吻。為了三百塊,趙墨跳到遊泳池,抱著李翟親了一分鍾。
曾經的過往,就和電影片段一樣,在趙墨眼前浮現,可眼前這個人是如此陌生。趙墨不喜歡錢,更不喜歡別人給自己錢,何況這是李翟,是趙墨唯一認可的同門師兄弟。老爺子曾經問過趙墨,如果他再招一個弟子,這些本科生裏可以選誰,趙墨脫口而出。“李翟。他的學術能力不輸於我,他對於民營經濟的理解,比您還深刻,這些學術理解,不是坐在辦公室看幾本書,跑幾天田野就能有的。”
“說來聽聽。”
趙墨拿出優盤,插在電腦上,複製了一份文件到老爺子的電腦上。老爺子看看標題,《現有統計方法對於民營經濟規模統計的誤區》。老爺子皺皺眉,“這個論文你看過了嗎?”
趙墨點點頭,“我就是因為看了,才和他說,這個論文,誰都不能看,也絕對不能發表,不然他一定會沒命的。”
“你簡單說說。”
“按照他提出的理論,目前就原省的情況,統計局的統計口徑,對於民營經濟的統計,誤差值在百分之三十。”
“這麽高?”老爺子也嚇了一跳,“怎麽可能?”
“是的,我也不相信,但是按照他的模型,我測算了,近三年來,原省的民營經濟GDP統計,四年前,差了百分之27.7,前年是百分之29.4,去年是42.1。”趙墨點點頭。“他的基礎理論,聽起來很荒唐,但卻很符合邏輯,按照現有的體製,如果每一個企業都全額納稅的話,原省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民營企業,全部都要倒閉。而按照他測算的數據倒推,原省的能源企業實際承擔的綜合稅率,在百分之六十二以上。所以我說他的基礎理論很荒唐,但卻很符合邏輯。比如這裏,根據我們現有的統計口徑,原省能源企業,在省內的汽運成本,是每公裏每噸2.2元,但根據李翟的統計,實際上是4.5元。鐵路運輸的差值就更大了,根據官方數據,每噸每公裏的運輸成本是一毛三,但實際上每噸每公裏的運輸成本是九毛三。”
老爺子打開文件,仔細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點頭,“這個思路,我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統計模型,之前好像沒有人做出來過。”
“是的,所以我說,李翟的學術天賦不輸於我,這樣的人才,如果誤入歧途,就是下一個師爺。如果走入正軌,那就是下一個您。他的這篇論文,我看了一周,不得不佩服他的思路,根據公路養護費用,工業用電量,和商場營業額來計算GDP。我是想不出來的。”
老爺子沒吱聲,沉迷在了這篇論文裏。趙墨知道這篇論文對於老爺子的吸引力,一言不發在旁邊等著。
“身上有煙嗎?”
趙墨從身上摸出一包紅雙喜,拿出兩支塞到嘴裏,點燃之後,遞上一根給老爺子。老爺子狠狠吸了一口,“你怎麽看?”
趙墨沒有正麵回應,而是說道,“李翟和我說了一件事,那時候,他爸媽還......在一起,有一次,他爸喝多了,在家裏哭,便哭邊罵,說他們這些什麽老板,民營企業家,就是一條狗,一條看家狗,為了一口殘羹剩飯,對著大門外的陌生人狂吠,等到老了,看不動門了,就被人送到狗肉店賣掉。”
老爺子沉默不語。
約摸過了半個小時,“讓他晚上去康莊生態園,我要見他。”
隨即又打了個電話,“小李,你把一個我們學院叫李翟的學生的檔案拿過來.......對,現在就送過來,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你親自去送過來.......對,是本科生,我在辦公室等你.......不要登記訪客,我讓黑蛋下去接你.......好,二十分鍾,給我送來。”
小李是學生處長,李周源。
是夜,康莊生態園,延遲閉店到淩晨五點。
趙墨知道李翟是好意,給自己送套房子,但是這些他不喜歡。其實論本心而言,也不是不喜歡,而是不敢。七百多萬的房子,送這麽貴重的東西,真要是收了,那就怕是要上船了。趙墨回國前,打聽了濱城目前的情況,這幾年,李翟和老爺子走得很近,一些局內人曾經傳出來,李翟之所以能當上安必信集團的副董事長兼總經理,是因為安必信係有一次重大危機的時候,是李翟出麵,用老爺子的關係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保證了安必信的金流穩定。自此之後,李翟才能在李家立足。李援朝那個老狐狸,從來都沒有什麽男尊女卑,誰能給他更多的利益,他就和誰親近。當年李翟的母親慘死,背後也是李援朝一手操作的,無他,隻是因為李翟現在的繼母,童小園的家庭背景,可以讓他成為濱城首富。
這些事情,趙墨都知道,李翟就更知道了。趙墨不知道李翟為什麽要卷進這些事情去,老老實實搞學術不好嗎,何必拿自己的生命去博。
李翟現在擁有的一切,趙墨不羨慕,趙墨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麽來的。李翟其實和趙墨是一種人,隻是選擇了不同的道路。李翟願意低頭,敢於妥協,甚至為了一些在趙墨看來虛無縹緲的東西,忍住惡心,和仇人坐在一張桌子上虛與委蛇。
趙墨在美國的時候,聽人說過李翟的一些事情,三年的時間,李翟從一個從一個在家裏毫無地位的兒子坐到了安必信集團的首席財務官,儼然成了李援朝的指定繼承人,安必信內部,也有不少人暗中投靠了李翟。甚至在趙墨回國前的一年,李翟竟然讓迫使李援朝將李翟繼母的女兒送到了英國留學,遠離安必信集團的繼承權爭鬥。李翟的繼母童小園遭到這種打擊,情緒一度十分低落。坊間傳言,童小園甚至抬出了自己娘家,都無法阻止李援朝做出這個決定。
這當然不可能是李援朝良心發現,想要彌補李翟,這種堪稱資本家級別的巨富,但凡有一點良心,都不可能執掌這麽大的集團。這一切的根源,隻有一種原因,李翟動用了自己的背景——老爺子的關門弟子,甚至動用了老爺子的關係。當年和童小園結婚,是為了生意,現在讓李翟做自己的繼承人,同樣是為了生意。
這麽多年,外界很少有人知道趙墨的存在,甚至就連同門中,都鮮有人知道,趙墨早就被老爺子確定為學術繼承人。除了這次回濱大的歡迎宴,趙墨很少和老爺子同場出現。在外人看來,李翟才是老爺子最喜歡的弟子。
機會是老爺子給的,但是李翟成功把握住這個機會,上位了。這是趙墨佩服的,有太多人,給了機會也未必能把握說。而且以老爺子的性格,這種背書,也不會是一次性到位,一定是階段性跟進。李翟這些年的操作,一定是得到了老爺子的賞識的。趙墨自認了解李翟,他知道,李翟這樣的人,即使沒有老爺子的幫助,也絕對不對在安必信沒有立足之地,隻是他坐到這個位子上最少也需要十年。十年的時間,誰會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何況,這其中還有一個最大的未知因素就是童小園,天知道這個瘋女人在麵對威脅的時候會使出什麽非常規的手段。
童小園的是鐵路係統出身,在原省這個重工業極其發達的地方,誰擁有鐵路資源,誰就擁有了一座金山。童小園家裏三代都是鐵路係統的人,她父親和爺爺都做過濱城鐵路局的一把手。自己也曾經做過濱城鐵路局的貨運處副處長。安必信集團發家是靠煤炭,而煤炭運輸的關鍵就在於拿到鐵路車皮。誰擁有鐵路資源,誰就占得了先機。
鐵路係統在濱城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幾乎不與濱城的行政體係發生關係,擁有獨立的學校醫院公檢法係統,基本上就是一個獨立王國。而由於係統的特殊性,鐵路子弟基本上都會進係統接班,所以鐵路中學的學生都不怎麽愛學習。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精力充沛且無所事事,自然會出現很多社會流氓。童小園的不少同學就是濱城有名的涉黑人員。
趙墨雖然不喜歡,但是有時候想想,自己如果是當時的李援朝,在那個年代,選擇童小園做出那些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這是當時的最優解,至於李翟母子兩人.......自身難保了,還哪能去考慮這些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