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墨回濱城的時候是李翟開車去接他的。李翟以為會有幾大箱的行李,專門從公司拿了一輛商務車。畢竟趙墨出國三年,第一次回國。但在到達大廳看到趙墨,發現他的全部行李就隻有一個拉杆箱,一隻大號LV背包,就是大二的時候趙墨送給他的那一隻。
和兩年前一樣離開的時候一樣,趙墨一個人,一個箱子,一隻背包,又回來了。
趙墨從上車開始就沒有說過一句話。李翟的半包煙已經抽完了,車子也快開到市區了,見趙墨還沒有說話的意思,李翟隻能先打破空氣中的沉悶。
“老爺子辦的事情,我也沒辦法,你見了他再撒火,咱倆這麽久沒見,你別老給我甩臉子啊。”
見趙墨不說話,李翟又道,“那你好歹說你去哪啊,這馬上都到市區了。”
“不知道。”
李翟看向趙墨,仍舊是一臉的平淡,覺察不出一絲的喜悲。彷佛去哪裏與他無關一樣。
“機關事務管理局的房子被他們收回去了。你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去嗎?”
語氣仍然平淡。“沒有。”
李翟歎了一口氣,“得,去我那裏住吧。”
“我不喜歡你爸。”
李翟吐出最後一口煙,用力把煙頭按滅,“我家。不是他家。”
李翟自己上大學的時候買過一個小房子,就在財經大學對麵。那時候李翟靠著在外麵給人講課,一個月收入小幾十萬,為了方便給學生上課,李翟索性就在外麵買了個兩居室的房子。當時李翟本來是想全款買個一居室,這樣壓力還能小一點,但是趙墨卻跟他說,買一居室,你準備讓我睡沙發上嗎。李翟想想也對,自己就這麽一個朋友,日後不免要來借宿,索性就咬咬牙貸款買了個兩居室。
當然,李翟的風光日子也就過了半年多,因為他教的學生考上財大碩士的時候,發現李翟隻是個大三的本科生,李翟的為人師表生涯也就自然而然結束了。“特麽的,我一個班十二個人,考進來九個,老爺子親自去教都未必有這麽高的比例。”李翟到現在都很憤憤不平,畢竟那是他最風光的時候,不僅買了房,還買了一輛寶馬三係,成天在校園裏開著。
李翟等到晚上七點,老爺子的電話還沒打過來。李翟有些納悶,這老爺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你再不帶我吃飯,我就要餓出胃潰瘍了。”
“老爺子知道你今天回來啊,這都七點了,怎麽還不通知接風宴啊,關門弟子,就這待遇?”
“關門弟子什麽待遇我不知道,但我現在餓了,而且身上沒錢。”這是趙墨從下飛機到現在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趙墨這次回來是來濱大任教的,裏麵的內情李翟聽說了一些。據說趙墨原本是想留在美國的,但是老爺子用了些手段,迫使趙墨回來。具體是怎樣的操作李翟不知道,但也能想象得到,老爺子一個能通天的人,這點小事,甚至都不用他親自出麵。
讀本科的時候,李翟就曾經說過,老爺子這個人遠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社會學科不是理工科,有很多可以量化的衡量標準,能在這個領域做到泰鬥的人,各個都是背景深厚,社會關係複雜,何況還是控製財大核心三位一體十幾年的人。更何況,這個人每年夏天都會消失兩三周的時間去河北。
李翟家在南城,但他帶趙墨去了北城吃飯,趙墨以前就住在北城。
濱城這個地方,南富北貴,東賤西貧。南城是新城區,配套設施完善,有錢人都住在南城。北城是老城區,房子都是一些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舊房子,但是濱城所有的政府機構都在北城。經常有下麵的人來濱城辦事會調侃道,蓋了十幾個章,簽了十幾個字,橫豎都沒出這條街。原省、濱城幾乎所有的機關單位全部集中在三條街上,而其對應的家屬區,自然也相隔不遠。在濱城這個小地方,你說出你住在哪裏,對方大致就能猜出你的社會地位。西城和南北城隔了一條濱河,過了河都算西城。東城則是在山上。西邊和東邊主要以農村為主,雖然這麽多年靠著煤礦發家,但是和南北城的人還是不能比的,在這幫人麵前,東西城的人連暴發戶都算不上。大三的時候,老爺子帶隊做調研,去了西城,趙墨也跟著去了。趙墨那年20歲,那是他第一次過濱河去西城。
趙墨在北城住了十幾年,考到濱大以後才離開北城。北城的羊肉館子,涮肉館子,他幾乎是門清。老濱城有名的四大飯館,離趙墨原來的家都不到一公裏,趙墨上中學的時候放學就會去吃。濱城比較窮,最好的羊肉館子,兩個人也不過三四十元的消費,就連比較高檔的烤鴨,德濱樓,一隻烤鴨也不過七八十元。但南城的飯館可就不一樣了,德濱樓在南城的分店,一隻烤鴨就要兩百多元。就是街邊的小館,隨便喝一碗羊肉湯也要二三十元,價錢幾乎是北城的兩三倍。李翟帶趙墨去北城吃飯,倒也不是摳門。趙墨愛吃,而且愛吃的都是老館子,上學的時候趙墨就曾經帶李翟坐了兩個小時公交車去北城的一家麻辣燙館吃麻辣燙。李翟覺得不好吃,趙墨卻道,“我吃了這家十九年,吃飯,除了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有一味調料,叫做人情味。這家店是國營的,他們一份麻辣燙,我從三塊吃到它十二塊。我上小學的時候練書法,送給別人的第一幅字,就是給那邊那個收銀結婚的時候寫的喜聯,她現在女兒都上初中了。”
但是南城有一家大酒樓是例外,上學的時候趙墨請李翟在那裏吃過一次。李翟當時不解,那家酒樓的檔次不低,兩個人消費最少也要八九百,而且剛開業,很難訂到位子。趙墨點的全都是貴的菜。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老板專門跑過來敬酒,還給他們這一桌送了一瓶茅台。李翟就更不懂了,這酒樓老板他聽說的,不是濱城人,甚至不是原省人,是隔壁的平省人。趙墨一個學生怎麽會認識他。酒足飯飽之後,趙墨賬都沒結,大搖大擺走出去了,更是看呆了李翟。
之後趙墨才道出原委,這位孫老板,以前是做早餐起家的,就在趙墨老家的巷子口擺攤,租的房子也是在趙墨家小區,趙墨的父親看他不容易,沒少幫他擺平城管。趙墨感歎道“才不過十年,從早餐攤賣雞蛋灌餅,到現在開大酒樓,我是真感覺勤勞能致富,這個社會,還是有希望的。”
李翟那天在心裏對自己說,趙墨這個人,居然還有人味,難得難得。
那天老板親手做了兩個雞蛋灌餅送了上去。趙墨評價,還是那個味道。李翟也吃了一個,也覺得味道很好,跟自己平時在早點攤上吃的不一樣。趙墨道,“因為他們家真的用的是豆油煎的,加的火腿全是王中王。做生意,就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