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墨的接風宴已經擺在了他回國後的第三十六天。在這期間,趙墨每天的事情就是早上給李翟做早餐,然後跟著陪李翟參加各種各樣應酬。老爺子一直沒有見趙墨。就連濱大的入職手續,也是老爺子的秘書出麵和趙墨對接的。
在趙墨辦好了入職的手續之後,該來的才來。約摸六七點,趙墨剛吃完晚飯,老爺子的秘書張原送來了請帖,時間是三天以後的晚上。地點是北城的東海酒店。
濱大在南城,一頓接風宴,怎麽要舍近求遠,跑到北城的酒店。李翟有點沒太明白。
“東海酒店在哪?”
“省府街啊.......”李翟突然反應過來了,“我操,你是說?”
“我打電話問過了,那天晚上東海酒店閉店,包間散客全都不接。”趙墨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平淡。
“老爺子這次是下血本了啊。你當時回來,我還納悶,怎麽老爺子不去接你,讓我去。我還想著,你這關門弟子位置動搖了啊,這待遇不對啊。合著在憋個大的。”
李翟頓了一下,突然說道“不對不對不對,不會傳言是真的吧。”李翟有些激動。
趙墨帶著一絲狐疑問到,“什麽傳言?”眼睛盯著李翟,表情有些像在質問。
李翟看到趙墨的表情,似乎如醍醐灌頂,冷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沒啥,都說了是傳言。”這謊並不高明。
趙墨也看穿了李翟的敷衍和慌張,可他並不在乎,包括今晚的接風宴,他都沒有放在心上。無非就是多來幾個位高權重的人,互相抬轎子這些東西,他早就不在乎了。
可讓趙墨沒想到的是,晚上接風宴規格之高,超乎了自己的想象。雖然對外的名義是老爺子的壽宴,可趙墨知道,老爺子根本就沒辦過壽宴,每年過生日就是師娘在家裏做一碗大肉麵,生日蛋糕都不吃。
來的賓客更是嚇人。濱大的人除了校長以外,老爺子一個都沒請,反倒是濱城四大銀行的行長全部到齊,原省財政口,稅務口,統計口,發改口,五個城投公司負責人,還有分管的領導也來了,還有就是晚到了十分鍾,隻和老爺子喝了一杯酒就走了的省委秘書長。
但是商人一個都沒來,李翟的爸爸李援朝也沒來。
七點半準時開宴,老爺子七點鍾帶著趙墨就到了酒店的包房,挨個為趙墨介紹今天到場的賓客。
老爺子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行政襯衣襯衣,下麵是黑色西服褲,搭配上那副酒瓶底眼鏡,全然沒有平時的書卷氣。中國人習慣用穿著來彰顯身份,老爺子這一身衣著,更容易讓別人想起他除了學者之外,還有一個濱大校長的職務。
趁著趙墨去洗手間的時間,李翟也跟了出來。“最多明天晚上,整個原省財經界都要知道你了。”
“哪有那麽誇張。”
“還不誇張啊,八點開始,已經有人給我發短信,打聽你了。你雖然沒說話,但是老爺子不管和誰碰杯都帶著你一起。那些人都是聽邊鼓的高手。”
趙墨接了把涼水洗了一下臉,讓自己清醒了一下。李翟給他遞上毛巾,趙墨一邊擦臉一邊說道,“奇怪啊奇怪。你不覺得今天莫名其妙嗎?”
“怎麽了?”
“今天這種級別的宴會,按道理說,有一個人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場合的。”
聽到這話,李翟一個激靈,酒醒了一半,“誰?”
“我。”
“你?可今天這頓飯就是為了你接風的啊。”
“對,問題就在這裏,你有沒有想過,我是誰?”
“老爺子的學術繼承人啊。”
“對你說的很對。可是,第一,是學術,今天來的有一個是搞學術的嗎?第二,繼承人繼承人,現在到我繼承的時候了嗎?”
李翟聽了也覺得有些道理,跑去身上種種不足為外人道的身份之外,趙墨充其量就是一個剛回濱城的青年教師,規格如此之高的接風宴就有些突兀了,何況今天老爺子的舉動,就是擺明了告訴所有人,他準備推趙墨上去。可趙墨能做濱大校長,最快也要二十年之後了。隻能寬慰一下趙墨,老爺子這麽做必有深意,二人便訕訕回去了。
酒喝到微醺的時候,最重磅的事情來了。那位剛剛到任原省的常務副,劉先生到了。劉先生雖然是常務副,但是八個月後就要換屆,此時到任,上麵的意思不言而喻。
劉先生知道老爺子的用意,講了一會話,各個口的領導打了個招呼後便直奔趙墨。舉杯致意,“小趙,你有一個好老師啊。”
趙墨對他沒什麽好感,何況社會地位懸殊,酒杯都沒提起,淡淡回了一句,“老師總是要靠自己找,但總沒有命裏帶的爹有用。”
語氣平平,但話裏的譏諷,劉先生自然是聽的出來的。可劉先生的位置也不可能和一個晚輩計較什麽,隻能尷尬一笑。
劉先生感受到了趙墨話裏麵的鋒芒,沒再接茬,隻是說了一些場麵上的話便離開了。倒是劉先生的秘書正常都是冷冷地看著趙墨,
李翟連忙耳語道,“你說話注意點。”
趙墨白了他一眼,“我不喜歡他。”
“不,喜歡?”顯然李翟沒法理解。
“嗯那,我,不,喜,歡,他。為什麽還要跟他客氣。”趙墨一臉天真,但又透著狡黠。
“......”
“什麽東西。”趙墨白了一眼劉先生的背影。“無非就是自己有個好爹,裝什麽大尾巴狼。”
四個字,就是給這位剛剛上任的常務副的評價。
“特麽的,這年頭,沒個爹,還不好出來混了。”李翟在心裏罵了一句,“他娘的,上麵有人就是不一樣啊。”
趙墨從骨子裏討厭這些北京來的空降官員。原省一直是政治窪地,已經二十年沒有出現過黨政主官升任副國級的先例了,哪怕是全國政協副主席這種安慰獎都沒有一個,這種情況在全國各個省市自治區都是十分罕見的。這也是和原省十分特殊的地位有關,原省經濟體量不大,人口也不多。而在政治資源方麵更是乏善可陳,全省上下隻有一個省委書記是中央委員。兩個中央候補委員,一個是省長,一個是省會城市市委書記。
原省的自然資源極其豐富,北京的幾個新興的政治家族,在原省全部都有利益。也正是這一點,原省央地幹部間的矛盾十分尖銳。在本地幹部看來,這些北京來的空降幹部,隻不過是那些政治家族選出來,給他們的違規項目簽字蓋章的工具人罷了,簽了字,蓋了章就會走。抱著這種心態的主官,既不會勞心費力地為原省建設出力,也沒有能力平衡好原省各個利益團體。
原省的政治勢力,大致有這麽幾個派係,原北幫,原南派,中央派,政經係。在這四大派係之下,還有若幹穿插其中的同鄉會,同學會,四十六軍戰友會以及曾經強大的一機部派係,可謂是關係中套著關係,背景中套著背景。
原北幫是15、16大時期,原省勢力最大的政治派係。人馬幾乎控製了原省一半以上的國有企業以及濱城,平城,新原三個煤炭資源市的政法係統。原省財政的最大搖錢樹,四大煤炭集團,更是被原北幫控製了三個。原北幫的成員大都是工人出身,文化學曆較低,躋身省委常委的人數不多,但是恰恰是因為工人出身的人多,所以各個國企中掌握實權的實力派,原北幫占了不少,雖然表麵沒有很風光,但是隱藏實力強得可怕。
曾經震驚全國的五億科長腐敗案,就是原北幫和原南派刺刀見紅的鬥爭,而一個小小的科長,身價都能有五億,原北幫的實力,可見一斑。
原北幫自十七大開始,有衰落的跡象.原北幫的衰敗,其實來自於一個烏龍事件。原北幫的頭麵人物叫做崔煥,團幹(共青團幹部)出身,執掌紀檢係統六年,是原省省委常委中唯一的一個女性。但是崔煥的這個省委常委,並不是中共傳統意義上的無知少女(無黨派人士,知識分子,少數民族,女性)。崔煥的這個的這個省委常委,是真刀真槍拚出來的。崔煥從共青團係統出來之後,第一份工作就是新原市委書記。新原是原省煤炭儲量第二的地級市。煤礦越多的地方,也就越亂,政治生態也越亂。尤其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政法力量並不強大,法製也不夠健全,當時崔煥赴任新原的時候,甚至有新原本地勢力放話,崔煥待不過半年就得乖乖滾回濱城。
沒人知道她用了什麽手段,但是五年後,崔煥是新原建市以來,第一個市委書記直接晉升省委常委的幹部。
但就是這麽一個狠角色,死了。
沒錯,一個省委常委,派係領導人,死了。死於車禍。
崔煥之死,在原省一石激起千層浪,令當時的省委書記十分頭疼。剛剛平衡好的派係利益,又要重新安排。而直到現在,崔煥的車禍,仍被很多人認為是原南派的政治暗殺,因此,原南派在原省政壇形象一直不好,被認為是喜歡使用下三路手段的人。
但是趙墨是了解其中內情的,崔煥的死亡,純屬是因為死板的官僚體係。當時崔煥車禍並不嚴重,車上的三個人,最後也隻死了崔煥一人。崔煥在車禍發生時,還是意識清醒的,對前來救援的人員還說道,“我沒什麽事,先救王榮”。王榮是崔煥的秘書。崔煥之所以死,是因為她的正部級身份害了她。因為車禍是突發的,當時最近的一個醫院是隔壁源廷縣的人民醫院,但是按照組織要求,正部級幹部的體檢是涉密文件,源廷人民醫院的醫生無權為崔煥檢查身體,隻能等到三個小時後,來自原省人民醫院的醫療團隊到達,才能為崔煥檢查身體。就是這三個小時,耽誤了最佳搶救時機,崔煥當時雖然意識清醒,但是情況是急性硬膜下出血,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果然,最壞的情況發生了,就在這三個小時中,崔煥突然昏厥。經過一個小時搶救之後,不治身亡。
崔煥死後,原北幫群龍無首,幾次與原南派的政治鬥爭中失利,很多關鍵位子都丟了。也正是這個原因,外界傳言,北京方麵將會派人來全盤接收原北幫的政治勢力。劉先生這個關鍵節點空降原省,外人看來是在為明年的十八大卡位,但在熟悉內情的人看來,劉先生的目的並不單純。
趙墨出身原南派家庭,一門三代原南人,這個時間,自然是不會給劉先生什麽好臉色,別說趙墨天然反感這種官二代,就是趙墨不反感,這個時間與劉先生來往,在一些人看來,也代表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