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蒼老而又沉著的聲音響起:“警察同誌,那請麻煩你讓我過去吧。”話音剛落,人群立刻敞開了一條寬闊的縫隙,生怕自己跟這聲音被聯係起來。那名隊長眯起眼睛,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聶權生也看向同樣的方向。
在人們的凝視中,站著的是一名老太太。看歲數已經有70歲左右的年紀,頭發花白,身材瘦削,能夠看出身子骨很硬朗。她身穿一件紗質的夏裝短衫,寬大的老式工裝褲上也沒有一絲褶皺。與許多圍在這裏的人不同,這名老太太的神色異常堅定,仿佛沒有絲毫的情感波動。
老人像是沒有察覺到周圍的異變,邁著穩重的步伐走到封鎖線的跟前,底氣十足的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道:“這位同誌,我剛才跟您講過我的情況了。”那名警官連忙賠笑,但他的眼神中卻沒有一絲的笑意:“對,老太太,你說的我都記著呢。我也給你解釋了很多次。我們的規定……”老太太打斷他:“孩子她爸早就跟別人跑了,我女兒在南方打工,現在趕不回來。我是這個孩子的唯一監護人,但你們就是不讓我進去!”老人像是克製著怒火,將每個字咬的異常清晰:“我現在就要告訴你,不管你現在讓我進還是不讓我進,我今天都必須要進去。這封鎖線我就是闖也要闖過去。反正我也是一把年紀了,你們要是不讓我過,就把老太太打死在這吧,但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要到醫院裏看一看……”說到這裏,老太太的話語停住了,她的嘴巴顫抖著蠕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那名警官聽了這話,臉上裝飾性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如刀鋒般惡狠狠地凝視著老人,用陰慘慘地語氣說道:“老太太,你不要不知好歹。在場有這麽多人做見證,我們已經多次勸阻和警告,你如果執意要衝擊管製區域,我們有權力根據法律阻止你。”然後他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你要是被打死在這,可別說沒有人給你收屍啊!”
麵對這句威脅,老太太仍然麵不改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她掀起了麵前的警戒線,準備要走進去。在兩邊站崗的四名防暴警察看向為首的隊長,麵露難色。警官冷冷地看著老人,緊接著陰鷙的表情再次浮現在他的臉上。他像剛才一樣的使了個眼色。防暴警察們略一遲疑,露出了無奈的神情,但還是準備好要在老太太越過警戒線的一瞬間將她撲倒在地。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瞬間,聶權生大叫了一聲:“等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聲音聚集在了這個穿著一件休閑的T恤和過膝短褲,蹬著涼鞋的中年人身上。那隊長先是被這叫聲弄得心裏一驚,但看到聶權生的打扮後,立刻露出了不屑地表情。
聶權生穿過人群,走到了封鎖線跟前。神色不變的從口袋裏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證,用沉穩的口氣說道:“你好,我是教育局的。”那名警官猛地奪過工作證,仔細看了看,又對著聶權生的麵孔打量了一番,剛才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比對待親爹還要尊敬的笑容,對著聶權生賠罪道:“聶處長,不好意思,得罪,得罪了。”
聶權生看著他表情,淡淡地說道:“這位同誌,我有公務需要到醫院裏去,請讓我進去吧。”那名警察賠笑道:“當然,我們這封鎖線是針對事件無關人員的,您當然可以進去。”說著趕忙向一旁的防暴警察一揮手,有一名警察走過來將警戒線的一段拉開,空出了一個允許一人通過的間隙。與此同時他用目光銳利的注視著在封鎖線前聚集的人群,以防這些人再有什麽不軌舉動。隊長對著聶權生略一躬身,很客氣的說道:“聶處長請吧。”
聶權生沒有動,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位在一旁筆直站著的老婦人。老人隻是眼睛怔怔地看向醫院的方向,仿佛連他的存在都沒有察覺。聶權生問道:“隊長同誌,剛才我有些沒聽明白,你們為什麽不讓這位老人進去?”“呃,這個……”警察隊長似乎沒想到聶權生會多管這個閑事:“聶處長,咱們借一步說話。”說著就引著聶權生走到了警車的背麵,這裏和人群完全隔斷。
他客氣的說道:“聶處長,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天市裏讓我們設置封鎖線,就是為了防止閑雜人等進入醫院、引發混亂。這意思您比我明白,就是放進去的人越少越好。”聶權生深吸了一口氣,這意思他當然明白,今天下午開會時李辰駿說的都很明白,連這些細節也考慮的很周全。那名警官繼續道:“我們每個崗哨都拿到了一份名單,按照名單上給的學生父母信息、身份證號進行人工比對,一名學生隻允許一名家屬進入。”聶權生問道:“那這個老太太的孫女有沒有來別的家屬?”警官搖搖頭:“暫時沒有,這名單是動態更新的。老太太說的是實話,確實沒有其他家屬。”
聶權生聽了,心底有了些怒意,但他依然很好的將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既然是這樣,為什麽不讓這老人進去?”這警察隊長嘿嘿一笑:“哈哈,聶處長,你們教育口的不熟悉我們的辦事流程。一句老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要是服從命令,即使上麵怪罪下來,也怪不到我們這些站崗的頭上。再說了……”他說著臉上再次露出了那種陰鷙的笑容,搓著手道:“就算是要隨機應變,還不得先學會揣摩上麵人的意思。”
聶權生很自然地扭開頭,避免警察隊長看到自己因為憤怒而發青的臉色。他知道,對於這種人任何道理都是講不通的,唯一能做的是用利益來引誘他。想到這裏,聶權生平靜地說道:“我剛才看到你們與那老太太要起衝突,所以才站出來喊停的。現在人群情緒很激動,看到你們跟老太太起了衝突,保不準會鬧出更大的亂子。剛才你殺雞儆猴做的很好,但現在還是盡量避免事態激化,把風險降到最低。”警察隊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嗯,您考慮的周道,不愧是讀書人。”“還有,那學生不是到現在都沒有其他家屬到場嗎,市裏還等著家屬簽保密協議呢。”“保密協議?”隊長的臉上麵露驚訝。聶權生這才發現,這位隊長顯然對於聯合調查會議的細節並不清楚。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突破口,故作高深的說道:“是的,這是現在市裏要的最急的東西。看來你們的領導也沒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們。你還是趕緊讓這老太太過去吧。”那名警官聽了,臉上有些變色,頭上也冒出了汗珠。顯然是意識到自己的不完整信息差點惹來很大的麻煩。他連聲向聶權生道謝道:“多虧聶處長您的點撥,是我們無知,差點拖了市裏的後腿。”聶權生沉默著點了點頭。
警察隊長走回到封鎖線前,裝模作樣的走到人群麵前,朗聲說道:“剛剛來的通知,這位老人作為學生唯一到場的家屬,可以進入醫院。”說著他惡狠狠地瞥了老人一眼,似乎表達著自己心中的不滿。隨即嘴角又掛上了和煦的微笑:“老人家,您請吧。”老婦人看都不看這個警察隊長,在所有人的注目禮中,邁著穩健的步伐向醫院急診棟的方向走去。聶權生看著老人在前麵走出一段距離,向警察隊長點頭示意。警察隊長連忙摘下了自己頭上的警帽,向聶權生躬身表示感謝。聶權生淡然的笑笑,轉過身也跟隨老人向醫院急診棟的方向走去。在背對人群的方向上,他的眼神中非但沒有任何的輕鬆和解脫,更多的是一種深沉地痛苦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