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翁駕鶴西行,轉眼又快三年了。期間老狗也總想盡自己所能塗鴉幾句,算是對一位遠去先輩與良師的送別,奈何直到今天才總算如願以償。
老狗與穆翁相識,可謂是未見其人而先聞其聲。西元八三的初秋,老狗在北歐洋插隊時幸遇穆翁的知音興江女士,閑聊中談起了穆翁當年出差的軼事。一日,為了消磨漫長而無味的旅途時光,穆翁與火車上素昧平生的“同旅”們高談闊論,借古喻今,甚歡。車到春城,眾人依依惜別。其時穆翁大包大攬,曰:諸位旅友他日得空遊覽春城名勝黑龍潭,歡迎到對麵的中科院植物所小坐。吾乃何人?集體食堂裏大名鼎鼎的臧大師傅是也(穆翁倒是有著山東大漢標準的塊頭)。若幹日後,果真有幾位好漢帶著火車上漫談的餘興殺到植物所的山門前,指名道姓地要會會食堂裏的臧大師傅。一時間,所有的人都為這位見頭不見尾的臧大師傅到底是何方神明而抓耳撓腮又不得其解,要不是穆翁恰好要到門房來取報紙,這場遊戲還不知道該怎麽樣收場呢。
西元八五的盛夏,老狗受邀做客於穆翁伉麗的寓所。一日傍晚,同穆翁散步時巧遇穆翁一位遠足歸來的女同事。借著穆翁的人緣,三言兩語我們便都成了人家的座上賓,廿來顆從千裏之外帶回來的嶺南佳果也隨之端到了客廳裏的茶幾上。談笑間,老狗手中的荔枝滾到了沙發的後頭。趁著老狗縮頭探腦尋找的功夫,穆翁接過話題說,老狗要是真的在沙發後再“搜”出一筐貴妃至愛來,好客的主人可就要下不了台了。話畢,眾人嘩然捧腹不已。
再次見到穆翁是在西元九〇初秋的千湖之國,適時的神州正經曆著六四之後的萬馬齊喑,老狗自己的超人夢也在現實中到處碰壁,苦不堪言。周末得暇,老狗與犬婦陪穆翁伉麗上了曾經拱衛過芬京的沙俄炮台。現在還記得那一天的藍天和白雲,暖融融的太陽下蔚藍的大海,還有那些時而扶搖盤旋的海鷗。斷斷續續的言談中,穆翁道出了自己寵辱不驚的處世,醉心於事業的癡情和遊弋於詩書琴畫山水自然的自得。穆翁的話語,好像北國秋天裏的紅葉黃葉,一片一片,洋洋灑灑又悄悄然然地飄落到大地。置身於秋葉的海洋裏,老狗那顆忐忑煩躁的心也隨之安頓了不少。
芬京一別,各奔西東。若幹個坐地日行八萬裏之後,老狗也由一個無知無畏的二楞變成了一個沉湎往事的中年。轉眼間,一寸河山一寸血的浴血遠征,人妖顛倒的太祖竊國,全都成了老狗興奮不已的話題。麵對老狗人之初般的好奇,穆翁時而賜鴻偶爾賜座,諄諄誘導,深入淺出。一不留神,老狗竟不自量力地動了給當朝修點野史的邪念。隱隱約約,老狗憧憬著有朝一日和穆翁清茶一壺,一窮神州百年之滄桑。老狗甚至貪婪地臆想,穆翁腦子裏的珍寶在笑談中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入老狗的私囊。穆翁或許早就看透了老狗的把戲,不便戳穿而擇日遠行。
作為一個粗通文字的無神論者,老狗想象不出人仙逝之後還會有靈魂。但在穆翁離去之後的日子裏,老狗總覺得其音容言語無時不在。也許,先輩的靈魂就活在後人的腦海裏。
穆翁的一生,生得熱烈,死得安詳。老狗能與之有緣,幸哉!
西元二〇一四年六月廿初稿於英倫九歲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