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外五首）

《初春》（外五首）

作者：馬青

1、《初春》

雪
比雪，更冷，更刺骨的冰

光禿禿的樹幹
孤獨
寒冷
無依無靠

切口幹脆利落
斧頭自己舉證自己砍下翠綠殺人滅口時的狂笑

沒有一星綠
生命似乎再也不會發芽了
連天接地的森林似乎成為永遠過去的過去式

上帝遺忘的地方

沒有孩子奔跑的笑聲
沒有炊煙親吻天空時留下的柴米油鹽味
沒有鬆鼠打架鬥嘴
沒有汙泥穢水
沒有體溫
人跡
塗鴉
垃圾
纖塵不染

沒有風
溫柔的，凶狠的
狂野的
嘶啞的
醜陋的
醜惡的
破破爛爛的
寒酸的
俗氣的
提心吊膽的
破口大罵的
竊竊私語的
自由自在的
特立獨行的
唱衰人造風的
傳播真相的
揭秘宮廷內鬥的
推倒殘垣斷壁的
通通沒有

安靜
幹淨
寂靜
雪把所有亮度的陰影所有惡心人的渣滓
和諧統一成開心明媚的樣子

雪，冰河，板結僵硬的凍土，下麵
魚在唱歌
春天在趕走冬天
樹根和樹根在光線掃描跟蹤刺探不到的地方
傾述
傾聽
握手
擁抱

貌似穩重自信的，夢想再活五百年的冬天
在初春的某個早晨
坐立不安

綠在蘇醒
花香鳥語在回來的路上
冬眠的生命睜開眼睛  

時間開始倒數
遠方，毫不起眼的一個角落
一隻灰蝴蝶
張開翅膀        

2《夏》

從一小顆綠到一叢綠
再到鋪天蓋地的綠
綠的追求
綠的遠大理想
終於在盛夏完成

蟬鳴聲中
荷葉盛開
月光發燙
鳥被太陽趕走
蓮花遮掩汙濁，四處表白自己
優雅高潔
糧食講著永遠也吃不完的童話
井底之蛙趕走天空播放的真相
看家狗喊叫路人
書被吸幹水分
沙礫和沙礫之間不敢握手
浪花在遠方歌唱氧氣

所有的風
龍卷風
清風
細風
來路不正的風
都不見了

灰塵安靜
陰影自慚形穢
太陽強暴全球的同時，在所有人的頭頂
高聲狂笑
夢和夢嘮叨夏天的漫長

夏天有足夠多的理由目空一切
夏天的隱憂秋天知道

3、《深秋》

盛夏那股勁，徹底沒有了
烈日烘烤大地蒸發河流湖泊水珠和風的囂張
消失殆盡

不過
還是自信滿滿
比起初秋的躡手躡腳探頭探腦
顯得老道而沉穩
力氣似乎永遠用不完

染黃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
刷紅江南塞北

某天，甚至突然回光返照
張狂如夏

深秋叫囂自己代表四季和時間的時候
北雁南飛
葉落已成定局   

4、《冬》

大雁和燕子南飛
兔子、梅花鹿、狐狸、麻雀、烏鴉
穿上更厚的衣服
聰明如蛇、青蛙、烏龜，躲進冬眠

冰層凍結湛藍
綠色隱身
山丘荒涼
海星孤獨
魚群全體潛水
排隊綻放的花一股腦地凋零
寒冬封鎖每個人的嘴巴

遊冬泳的人光著膀子戲水
滑雪撬的孩子不怕青紫
臘梅在冰天雪地裏在，在不斷蔓延的絕望中
獨自跳舞

雪人安詳穩重，似乎
永不融化
來自遠方的風，給冰河
銜來一根
細微的裂縫

5、《蝴蝶》

枯萎
凋謝
繁殖力終結
停止交配
不再進食
生命正在抽離那種無可奈何
徹底枯竭

曾經的絢麗奪目率性高歌
曾經，飛過海峽兩岸跨越歐亞大陸橫掃全球時
威風八麵的高度和速度
當初，在花蕊與花蕊之間來回穿梭奔波
輸出希望與夢想的精氣神
全都成為過去

掙紮
喘息
緊緊抱住體溫
呼吸
心跳
拉住正在粉碎的關於自己
永遠美麗的謊言
和正在遠去的尊嚴

不管願意不願意
無論怎樣吹噓它終將抵達的
它貌似信仰的天堂
最後那刻終將到來
即使，現在
還叫做蝴蝶

死在死的路上
正如嶄新的生命在新生的路上
即使現在還剩一絲蝴蝶的影子

說不出口的苦
鼓舞不起來的曾經像鷹一樣張狂呼嘯滿世界猖狂的翅膀
連做夢的力氣都沒有了

轉眼
即將
馬上
灰飛煙滅

6、《黃昏》

啊
藍天白雲
晴空萬裏

上下午都是陰天啊
你懷疑你看花了眼

再瞪大眼睛看看
確實藍天白雲
藍得透明
白得純正

但是
一頓飯的功夫
雲層藏起藍遮掩白
太陽獨霸天空征服宇宙的努力
徹底失敗
妄圖捧上晚霞，神話自己的夢想
未遂

往日
黃昏時分的殘紅和血色
成為天空不斷念叨不願忘記的回憶

沒有金光四射蓬勃自信
沒有囂張或者假裝囂張的
絢爛
沒有薄暉，或者微明
甚至，連落山時擠出的尷尬、疲憊和憔悴的笑容都沒有

太陽拉不住時間
初冬的黃昏直接朝夜奔去

燦爛星光暫時隱身
黎明的鍾聲
在遠處響起

2015年11月23日 第一稿 於四川成都
2025年3月4日 修改 美國馬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