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漸進改良,以及開放報禁先行論》
文/馬青
早上,匆忙喝完牛奶、吃了個煮雞蛋,塞進一個好利來蛋糕,關了電視,衝將出門。
院子門口,門衛李大爺的老婆賈婆婆端端正正地坐在門衛室門口。她的右上方,是玉林社區和四川文藝出版社共同出資安裝的攝像頭。每次,我出門或回家,賈婆婆都會高聲給我打招呼。不是大聲問,“馬大姐,上班去啊?!”就是扯著嗓子說:“馬大姐,回來啦?!”她背後的門衛室裏,牆上掛了一個顯示器,可以隨時收看攝像頭攝錄的“敵情”。不用說,“敵情”直通成都市武侯公安局玉林派出所。
我很反感她大聲喊我,總感覺她是對著攝像頭喊,所以,對她愛理不理的。但是,我的愛理不理並沒打擊她喊我的熱情。盡管我走過她時,總是低頭看手機,或者,眼睛直端端地看著前方,完全不瞟她,她還是熱情百倍地喊:“馬大姐……”!
應付了她一聲後,我跨出鐵門。我的右後方,寫有這個院子的名稱和門牌號——四川文藝出版社 玉林街34號。
2015年5月28日,早上六點過,我雙手背在身後,戴著手銬,站在這個門牌號下,拍照。不是自拍,是玉林派出所高姓民警給我拍。拍完照後,我被押去體檢,然後,被為人民服務的人民警察一腳踢進看守所。希望哪天,紅旗落地時,能看到這張照片。有這個可能嗎?當然有可能。我是樂觀派。哈哈!
此時,我的左前方,停著一輛共享單車——“小黃車”,車軲轆上寫著:“厲害了,我的國”。
很煩這種沿路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車輪,所以,轉而掃這輛車旁邊那輛“ofo”。這輛共享單車很難騎,蹬起來相當費力。騎在車上,心想,“我的國”,確實厲害,用重達三十多噸的黨衛軍坦克輾壓鮮活的手無寸鐵的學生和平民百姓,把一個轉發敏感圖片的寫詩的中年婦女拷上手銬扔進看守所。“我的國”,確實厲害,成都四個爺們兒——符海陸、張雋勇、陳兵、羅富譽——做了一款“永不忘記,永不放棄,銘記八酒六四”酒,就被抓進去,並被成都市檢察院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起訴,整整兩年不審不判。雲南黨校退休教師子肅在其微信朋友圈發了一封給習近平的公開勸退信,也被抓進去,被當局以“顛覆國家政權罪”起訴,整整一年,不審不判。
使出吃奶的勁,蹬到二環路口時,剛好,校車同時到達,好險!如果錯過校車,就麻煩了。八點一刻之前,必須開圖書館大門。
坐在校車上,打開微信,調出校車付款二維碼,付了七塊錢,再把付款頁麵截圖,發送給校車管理老師後,拿出手機,插上耳機,準備邊聽歌邊補瞌睡。咋回事,這麽早,有個未接電話!
“喂,你好!請問……”
還沒等我說完“請問你是誰”,手機那邊就說:“你還好吧?那天,你發了個帖,在你的朋友圈裏。沒事吧你?”
“沒事。”
“你沒事,我可被整慘了!”
“啊?咋回事?”
“我把你的那個帖子轉發到我的朋友圈,結果,來了黑壓壓的一片,搜屋,問我,你是哪個?還找來一個儀器搜查手機。又把我轉發的你的帖子的截圖拿給我看。說,中央都定了性的,隻死了幾百個人,哪來上萬人?我說,三下五除二和成千上萬人都是形容數量的多寡,不是具體說好多人。他們不聽,說,這是造謠!”
“唉,太不好意思了,給你添麻煩!手機搜到沒有?”
“沒有,可能,屋子裏電器多,信號被幹擾了。”
“來了好多人?”
“十二個。有社區的,市局的。其中有輛車,肯定不是市局的,市局的車牌號我知道。搞得他們還當著我給省廳打電話,問後麵咋辦。搞得多嚴重的!搜了一兩個小時,沒搜到手機,然後,把我弄到派出所去。”
“在派出所裏呆了好久?哪個派出所?”
“昆山陸家派出所。6月4號下午兩點過進去,5號下午四點過出來,不讓我喝水,飯也不給我吃。每次,我上廁所的時候,捧點水喝。”
“為啥要搜你的手機?”
“光有截圖,或者口供,不能定罪。要是搜到手機,就有物證了,就可以定罪了。”
打電話來這位老兄叫成懷山,家住江蘇省昆山市,從2012年開始,關注公民權利,成為當地的維權人士。每年4月29日,他都去蘇州林昭墓祭奠林昭,除非被軟禁。2013年11月9日至12日,十八屆三中全會將於在北京召開,其間,他在QQ群裏發帖說“七匹狼在開會商量怎麽吃羊”。2013年11月12日,昆山警方以其“侮辱國家領導人”的罪名,將他刑拘十天。
2017年10月30日,十四點左右,成在江蘇昆山市東城大道290號遭到八九個陌生人突然襲擊,臉部掛彩。
成兄生活簡樸,行俠仗義,性格剛硬,時常參加當地同城飯醉,是當局的眼中釘。本來,他在一家外資企業上班,但這份工作被有司撬脫。他租的民居,也被當局騷擾得無法再住下去,隻有搬家。曾經,他養了一隻“斑點”狗,名叫來兮。每天,他都會騎上車,叫來兮跟著他和他的車長跑一兩個小時。因為天天奔跑,來兮身材矯健,帥氣得一塌糊塗。但是,突然,毫無一絲跡象,就失蹤了。消沉一段時間後,成兄又開始養狗,這次,他養了隻“米格魯”犬。此犬是世界十大名犬之一,頭大而圓,長垂耳,毛色栗中帶白,是漫畫史努比的原型犬。這隻“米格魯”,成兄也叫它來兮。來兮二世在成兄的精心喂養和調教下,長得油光水滑,渾身紳士範兒。哪曉得,某天,又突然無故失蹤。曆經艱辛找到時,來兮二世肥胖、呆滯、渾身髒汙,整一個荒郊野嶺的孤魂樣。
這次,成兄被抓進派出所,開動專政機器的絞肉機上的螺絲釘說:“我們隨時可以搞你的狗!還有,即使,無法定你刑事犯罪,也可以定你行政犯罪!”
成兄轉發的我的貼子,到底寫了啥?其實,那就算不得帖子,隻不過,是在6月4日那天,寫了幾句感想,一共103字——“二十九年前的今天,和平轉型被重達四十噸的履帶壓成骨渣和血水。二十九年後的今天,自奉為自由知識分子的很多網絡意見領袖仍然呼喚和平轉型。如果現在還坐等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和平轉型,數萬中國平民和學生的鮮血就白流了。”
為啥轉發我的上述103字的感想,成兄就受罪26小時?他是“廣場一代”,臉上刺有“64”二字。其實,當時,他並沒親身參與那場運動。隻不過,他的一位姓劉的朋友的愛人參與了那場運動,他陪他的朋友去給他朋友的愛人送飯,就被當局盯上了。然後,被抄家。最終,被構陷入獄,判刑一年半。
2013年2月6日,紅太陽二世與黨外人士共迎新春時說,要繼續加強民主監督。對中國共產黨而言,要容得下尖銳批評,做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對黨外人士而言,要敢於講真話,敢於講逆耳之言,真實反映群眾心聲,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真的容得下尖銳批評嗎?成兄在QQ群裏念叨一句“七匹狼在開會商量怎麽吃羊”,被刑拘了十天。“成都四君子”折騰了一瓶“八酒六四”酒,銷售額不足5000元,就一腳踏進高牆。我,轉發一張“八酒六四”酒廣告,就在看守所蹲了二十五天。子肅,以黨員身份寫了一封勸退信,就帶上“顛覆國家政權罪”高帽。黃曉敏,附議子老頭,也一頭栽了進去。香港銅鑼灣書店,僅僅因為一本書,就惹怒龍顏。《炎黃春秋》,即使太上皇欣賞,一樣被徹底修理。
其實,真的容得下批評的話,就沒有8964北京大屠殺那場血案了。說遠點,真的容得下批評的話,以散文《野百合花》批評中共“衣分三色、食分吾等”的王實味就不會吃槍子了。一黨專政,靠的就是謊言治國、壟斷言論空間,一黨專政最忌諱的就是質疑、最恐懼的就是異見。所以,才會有延安整風、搶救知識分子運動、思想改造運動、反右運動、反資產階級自由化、清除精神汙染、三嚴三實運動、兩學一做運動。所以,詩人流沙河才會因為一組溫柔的詠物詩被打成右派。
不要說黨外人士被整,連“黨和國家領導人”,諸如,高崗、饒漱石、劉少奇、彭德懷、林彪等人,都被血腥整肅。
喊手下嘍囉要容得下尖銳批評的同時,說“吃黨的飯不能砸黨的鍋”,叫喊“四個自信”,勒令十四億人做同一個夢,同時,沿路布防警察、築高長城防火牆、建敏感詞詞庫、建舉報平台、裝“天網”、搞大數據、花大力氣裝人臉識別係統、抓異議人士、大興第二次造神運動,對這一係列的矛盾做法,等待中共慢慢改的、死了都要等的漸進改良派、憲政民主派、和平轉型派、告別革命派、反腐救國派、中間道路派、新公民運動派、非暴力不合作派們,作何感想?
有人說,不要分派,隻要抨擊體製,各使各的力,最後,就是合力推牆。問題是,漸進改良派、憲政民主派、和平轉型派、反腐救國派、告別革命派、中間道路派、新公民運動派、非暴力不合作派,並未推牆,而是相反,在變相維穩,幫助極權專製政權苟延殘喘。
2018年5月1日,綠葉行動倡議人、重慶維權人士薛仁義被抓。之後,重慶墊江公安局對薛仁義的住所進行大肆搜查。綠葉行動主張啥?1.廢除現行的、分三六九等的醫保社保製度,建立公平的、惠及全民的醫保社保製度;2.建立健全食品安全體係,確保國民食品安全;3.加強環境汙染防治,讓國民呼吸無毒無害的空氣,喝清潔衛生的水。
綠葉行動無關政治訴求,無關意識形態,其主張,僅僅關乎國民生活質量。可以說,綠葉行動是最溫和的異見。但是,中共連最溫和的異見都不容。
說到溫和的異見,不能不提成都維權人士譚作人。2008年5月,針對彭州大型石化基地項目,他以普通公民的身份發起“和平保城”行動,呼籲成都人上街,每人手持一張A4白紙,或者,戴白麵具、白帽子、白口罩、白胸花……把成都變成一片白色,以白色來表達抵製意願,用他的話說,“用全體示弱來代替集體示威,用消極行為來主張積極權利。用白色表達來反對黑色操作,用有序漸進來學習民主程序。”
2009年2月,譚作人起草題為《5.12學生檔案》的倡議書,呼籲民間對汶川大地震遇難學生校舍工程質量進行調查。2009年3月28日,以曾經公開發表關於六四事件的文章之罪名,譚作人被逮捕,並於2010年2月9日,被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
中國知識分子,從古至今,一門心思跪求對話,希望以批評、勸進、勸退,改良體製。1898年9月28日,批評清政府、跪求改良的“戊戌六君子”譚嗣同、康廣仁、劉光第、林旭、楊銳、楊深秀被處死於北京菜市口。1989年6月,批評政府、跪求改良、和平請願、爭取有限專製的平民、學生被黨衛軍履帶追碾。2008年,跪求憲政的零八憲章運動被整肅。2009年6月23日,發起並參與起草《零八憲章》,承認中共,呼籲言論自由、人權和自由選舉的劉曉波被批捕,罪名: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2014年6月21日,致力於通過和平理性非暴力改變中國,公民不合作運動的首倡者和主要推動者唐荊陵被捕。2015年1月,提出“全民和解、人權至上、良性互動、和平轉型”的秦永敏因“接受外媒采訪及寫文章過多”被捕,其妻趙素利隨後也被關押失蹤至今。2018年3月2日,因為生日宴會喊:“倒車,請注意!”,諷刺取消國家主席任期限製的修憲建議,武漢民主人士黃靜怡女士、武漢維權人士耿彩文遭拘留。
中國知識分子總是把自己定位於為統治者出謀劃策的謀士地位,一切心思都是為了鞏固皇權專製。即便是中國民主教父級人物魏京生,在七十年代末提出的“第五個現代化”——政治生態現代化,也還是尾隨於中共的“四個現代化”之後。而中國知識分子中帶有點自由主義氣息的劉賓雁,不過是以“第二種忠誠”——掏心掏肺地批評中共——向中共表忠心。即使忠心耿耿,也無法葉落歸根。2005年,劉賓雁在國外病逝,2010年才獲準回國安葬。
漸進改良這條路到底走得通不?八六學潮和八九民運不就是要求漸進改良、跪求和中共對話?結果,黨指揮的坦克直接封口。“零八憲章”運動,跪求民選,結果,抓了一窩蜂人,包括信奉和平理性非暴力不合作的劉曉波。秦永敏,主張“全民和解”,結果,不僅自己被抓,連其妻子都失蹤至今。2107年4月,雲南省委黨校退休教師子肅以一個共產黨員的名義,在他自己的微信朋友圈發帖,公開要求紅太陽二世下台,並在黨內直選總書記,次日,他便被秘密抓捕。2018年1月,四川省成都市檢察院以涉嫌“顛覆國家政權罪”起訴子肅。子肅案明確無誤地表明,漸進改良是條死路。有限專製、黨內修補,不過是漸進改良派、和平轉型派們的黃粱美夢。
1986年,文化部全國文化廳局長會議上,時任中共中宣部部長朱澤厚他在發言中說:“文化要發展,各行各業要發展,推而廣之,要使一個社會充滿生機、充滿活力,有一件事情恐怕值得引起我們注意,就是:對不同的意見,不同的看法,與傳統的東西有差異的觀點,不要急急忙忙做結論;同時,對積極的探索、開拓和創新,要加以支持。”“有篇文章,講到寬厚、寬容和寬鬆。三個‘寬’字,提出一個問題,就是:對於跟我們原來的想法不太一致的思想觀點,是不是可以采取寬容一點的態度;對待有不同意見的同誌,是不是可以寬厚一點;整個空氣、環境是不是可以搞得寬鬆、有彈性一點。”
“三寬”提法從提出到斃命,不到三年,1989年6月4日,中共開動黨衛軍坦克將這一提法連同“八十年代思潮”和無數年輕的生命碾得粉碎。曾經,在“科學的春天”、“真理標準大討論”、“八十年代思潮”中沸騰的熱血,陡然變涼。八十年代,中共高層尚有開明派和死硬派之分,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和趙紫陽都主張有限專製、黨內修補。現在,第二次造神運動借助“兩學一做”全麵展開,全國上下沒有一絲雜音。2018年3月,中共共青團中央發出通知,部署全團開展“青年大學習”行動,把學習宣傳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和黨的十九大精神作為首要政治任務和核心業務,通過“導學、講學、研學、比學、踐學、督學”,推動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在青年中入耳入心,讓青年黨奴增強“四個意識”、樹立“四個自信”,更加緊密地團結在以夢帝周圍,腦殘不移地聽黨話、跟黨走。在八十年代那麽寬鬆的政治氣候下,漸進改良都功虧一簣,別說現在這種全國山河再次一片紅的時候了。
開放言論控製是很多知識分子和民運人士的幻想,他們說,開放黨禁,太難了,先開放報禁、廢除言論控製吧!但是,先開放報禁、廢除言論控製可能不可能?開放報禁、廢除言論控製,就是揭中共的老底,把它叛國、竊國、“一分抗戰、兩分應付、七分發展”的真麵目公之於眾,這無疑於要它的老命。
從赫魯曉夫劍指斯大林個人迷信的《秘密報告》到戈爾巴喬夫上任後提倡填補“曆史真空”、全盤否定斯大林、推行“新思維”、提出“民主化、公開性、多元化”、以“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取代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社會主義,經過了漫長的二十九年。整整二十九年後,蘇共意識形態鐵幕垮塌,前蘇聯解體。台灣,也從黨外政治力量組織化和黨外雜誌公開發行開始,逐步走向民主。前蘇聯和台灣的民主化過程,以及,中共自己的治國經曆都提醒中共,堅決不能放鬆對意識形態的管控。
跪求對話有用嗎?溫和批評、勸進、勸退,能讓魔鬼放下屠刀?如果現在還不丟棄批評,放棄幻想,隻能配合中共延緩死期、苟延殘喘。
真的容得下尖銳批評的話,就廢除一黨專政,解密六四檔案,釋放思想犯,廢止網格化管理製度、舉報製度、大學信息員製度,廢止大學“思政課”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廢止高考製度,大學自主招生,解散網警,開放言論控製,打破意識形態一元化,廢止指導思想——毛澤東思想,拆掉長城防火牆,推倒敏感詞詞庫,作廢黨報,停播春節聯歡晚會,停辦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環球時報、參考消息、央視和中央廣播電台,廢除警察治國,解散圈養文痞、喉舌的文聯、作協、記協、影協、美協。
2018年6月24日 於四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