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相識——QQ好友
2022年9月29日,我站在玉林北街和好利來蛋糕店交界的高清攝像頭下,和他告別。此時,正值“國慶”前夕。成都市一環路上,五星紅旗和電子眼層層疊疊。三年新冠疫情,把這個四川省省會、西南地區物流和金融中心城市搞得奄奄一息。曾經,這個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的成都,這個以川菜和旅遊目的地都江堰、峨眉山、九寨溝、三星堆聞名全國的西南重鎮,目前,正和中國大陸其它城市一起陷入難以自拔的政權危機和地方債務危機,但建政73周年慶,依然要硬撐腰板,用迎風招展洶湧不斷的血旗彰顯國運昌盛。
我曉得,這一別,就是山高水遠、去國離鄉了。但他以為,這次分手和我們無數次分手一樣,僅僅是短暫一別。
毋庸置疑,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年初,我把我寫的詩文拷進一個很小的紅色U盤,交給他。
對我的監控不斷升級,已經不止於一而再的“喝茶”了。我就職的那所民辦高校要求我在不上班時,發送我的微信定位。分管我的派出所餘警官開始叫我交我的照片給她,甚至,叫我和她在派出所合影。我怕哪天突然被抄家。
他說,他要和戰友聚一聚。我順水推舟地說:“那好,我先把你刪了,你一喝就醉,一醉就口無遮攔、不知輕重地胡說一氣。等我和幾位朋友出門旅遊一圈回來後,再加你。”
對我這種做法,他似乎有點意外,但也沒多說什麽。他曉得,我對他酒後不知深淺地亂說深惡痛絕。
我的前方是逃亡和流亡,但我不敢告訴他。當然,我也沒告訴我的兒子、母親和姐姐。此時,我母親已經91歲高齡。風燭殘年,且患有心房纖顫的她,隨時可能離我而去。每次,一想到逃亡,就是和他,以及,和我母親的永別,我就無比難過。而問題的關鍵在於,抵達目的地——美國洛杉磯——之前,我不能告知我的家人和身邊任何朋友,以免節外生枝。這意味著,我在途中這段時間,他和我滿頭白發的母親會或遲或早地察覺我的突然失聯,會為我可能遭遇不測而揪心。
我母親是我的牽掛。因為她,我一直無法動身,雖然,2021年11月,我就拿到了赴美旅遊簽證。
快走啊!怎麽還不走?猶豫什麽呢?朋友們三番五次地催促我,我卻一直抬不起腿。直到,成都市武侯區玉林派出所一再叫我去做信息采集。所謂信息采集,就是采集唾液、血液、瞳孔信息、掌紋、聲紋等生物信息。
在玉林派出所裏,我問手拿采集名單的餘警官,幹嘛叫我來做這個時,她說,你別太敏感,隻不過,你先來,以後,每個居民都要采集。
她說每個居民都要采集時,我不寒而栗。眼下,成都滿街都是戴口罩、白天黑夜排隊做核酸的老老少少。不知哪天,就是排隊采集生物信息了。
采集唾液,其實就是采集DNA。現在,做核酸,可能是采集DNA的一種變通形式。以後,就正大光明地采集了。DNA,是個人隱私。但在共產主義絞肉機裏,沒有隱私權一說。
最後決定動身,是一周之前。如此倉促,我隻有把時間撥給既緊急又重要的事情。首先,我從廚房角落裏找出一把鏽跡斑斑的砍骨刀,把我用過的手機和電腦硬盤全部砍爛。這件事,幾分鍾就搞定了,雖然,揮舞砍骨刀時,我難以名狀地悲涼。接下來,我找出我曾經在成都公民圈、民運圈、訪民圈、基督徒圈和右派圈散發的我的名片,用剪刀一一剪碎。這張名片上,印有我的姓名、頭像,和我的簡介。
與此同時,我把我的QQ郵箱、QQ“說說”、微信群、QQ群、微信朋友圈裏發的貼刪得一幹二淨。微信好友、QQ好友,也挨個刪掉。做這件事時,我無數次地淚湧。同仇敵愾的朋友、一起同城“飯醉”朋友、總是在成都讀書會和成都秋雨家庭教會相遇的朋友,被我一個接一個地暫時推開。
“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除了將我的日記和筆記拍照留底,我還把我父親在世時為我手書的這幅字拍進手機。
好了,一切準備就緒。我已把我三個衣櫃的衣服處理掉,把三個書櫃的書打包,送給朋友。並且,我已經辭職。我即將飛越太平洋,去上帝注視和祝福的山巔之城——美國,完成我還未完成的使命。去那裏,以全球眼光看中國。
成都,我的家鄉,我生於斯、長於斯、困於斯的地方,我深愛又痛恨的故土,我的心跳、我的淚水、我無盡的愛戀,我的恐懼,我不得不割舍、不得不遠離的井底。
我不能從成都直飛洛杉磯,怕離境時,護照被沒收,隻能取道第三國。前方,有哪些溝壑激流等著我?我一概不知。說不定,走到某處,就被遣返回國了。但事到如今,隻有破釜沉舟。
我在一所民辦大學圖書館上班,業餘時間寫“反詩”。說具體點,是寫中國人精神史詩。
很長一段時間,我邊聊邊寫作。所謂聊,就是在QQ和微信上,和各種身份、各種階層、各種心態的網友唇槍舌戰。不是為了打嘴仗,而打嘴仗,而是為了俯瞰中共國,了解當今社會盡可能多的人的想法,以免空中造車。
2017年10月7日這天,一個叫“浩”的加我為QQ好友,我以為,他和其他人一樣,扯幾句就走,沒想到,一扯就扯遠了。可能你猜到了,“浩”就是前麵說的被我借故刪掉的他。對,沒錯,就是他。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時光倒回到2017年10月7日。
浩:青果你好,謝謝。
青果:你好,不客氣
浩:假期還有幾天,給你送去晚到的祝願,祝你快樂!
青果:噢
浩:吃飯了? 慢慢吃哈,認識青果挺高興。
青果:等吃。謝謝。
浩:哦,點了菜,在等上菜。好!
青果:
浩:是這個意思嗎?理解錯了嗎?抱歉!別笑我哈。可能誤解了您的意思,有些失落,但是確實很高興。
青果:噢
浩:吃飯吧,一會聯係你哈。剛才特地把頭像換成了我才照的相,以示誠意。見笑了哈。
青果:一套一套的呢
浩:是,還有一套。不瀟灑,也不假。
青果:不是騙子吧?
浩:觀在迢不敢肯定,不過一般來說,你不會在我這兒上當。
還
青果,我很相信你。
青果:為啥相信我?
浩:我看了你的照片,挺麵善的。不然不會加你。
青果:麵善不代表心善,你說呢?
浩:麵隨心,麵惡、奸詐的人能看出來。而你麵善,還有些憨厚。
青果:
浩:你看,我們沒有聊幾句,青果都憨笑了兩次了
青果:你聊天很老道
浩:是嗎?對我加的人,我聊天很認真。這也是對你的尊重。真的。
隨意亂加,胡言亂語,沒有意思,浪費時間。
青果:知道話術這個說法嗎?
浩:第一次聽說。
青果:噢。你老婆呢?
浩:出去了
青果:在外地打工?
浩:散步去了
青果:
你聊天的目的是啥?可以說說麽?
浩:有時感覺有些無聊,希望能有位談得來的異性朋友。如果如願,我會珍惜的。
青果:噢
浩:僅此而已,沒有奢望,也沒有邪念。真的。
青果:你以前做啥工作呢?
浩:在成飛公司(132)計劃部作項目管理。
青果:在那兒幹了很多年?
浩:十一年,這之前在成都金屬材料公司,再之前在西藏當兵十八年。
再問,我全部老實交待。
青果:我想了解下成飛“文革”往事,可惜你沒那段經曆
浩:我是二十七中的,132廠當時是全國最先開槍的。那天我在紅照壁(省政協)產業軍部,56事件、造反派開追悼會、紅成與826分裂……,曆曆在目。我當時在市人委宿舍樓頂。
青果:啊!竟然遇見目擊者
浩:我也許能幫你找到132廠的親曆者
青果:那太好了
先謝
浩:造反派先攻下川棉廠,紅照璧淪陷(當吋我還小,我媽給我買的新鞋子,在奔跑時丟了一隻),第二天132廠開槍,當晚7848部隊從火車南站下車,跑步進城,其情景記憶猶新。
青果:你那陣幾歲?
還記得那雙鞋子的顏色和款式嗎?
浩:後來的十中保衛戰,門診部被燒,高教局被炸……。最可惜是鍾樓(十中對麵的基督教教堂,很大),被打得不得不拆,晚上機關炮瘋狂掃射……
青果:1967年,你似乎十來歲
浩:當時我在人流中摔了一跤,一個大人拉了我一把,不然會被踩壞或踩死的,我至今都感謝這個好人。11歲。小學四年級,我是一師附小的,當時在染房街。
青果:你家是老成都?
浩:對,當時家住人民南路97號
青果:嗯
浩:就是現在的皇城公寓。
青果:皇城公寓是比較老的高檔小區
浩:青果,我出去吃點東西,抱歉哈。再見。
青果:嗯。謝謝。
20:33
浩:青果,我回來了,在看電視嗎?安心看哈。我囉嗦一句,當時132廠是馬廠長,與你有什麽關係?
青果:在上班,馬廠長和我沒關係,我前夫是132的
浩:哦。安心工作,祝你順利,愉快!
青果:?
浩:你在上班,願你順利並愉快的工作呀。
青果:上班有啥順利不順利,愉快不愉快的
浩:你這時上班也許不太情願,也許累,也許枯燥,因此希望你心情愉悅一些,工作進展順利一些。是由衷的哈。不知解釋清楚沒有?
青果:沒覺得枯燥
浩:也許上麵的也許都不存在。你看,好心有時不被理解,反而把自己弄得尷尬,好像我在取悅於你似的。
青果:
浩:青果有些自視清高哈。
我曾經也自視清高,後來反省自己,發現我其實也很鄙俗,有時甚至生活在幻想中,而忽視了現實。我現在在努力的重新塑造自己。
又囉嗦了,青果你忙哈。再囉嗦一句,有幸認識你很高興。
青果:清高?
浩:對不起,我胡說八道了。真誠的給你道歉!
青果:無所謂,每人都可以有自己對他人的看法
浩:但是我們剛認識,我就貿然給你下結論,實在過份,我很自責。對不起,千萬不要介意。青果是有內涵的優秀女士。
21:31
下班。
浩:我剛看了你上傳的兩張照片,你問標語上寫的是啥
青果:嗯
浩:我解答不了
青果:有答案了
浩:很重要?
青果:舉報涉槍涉爆違法犯罪人人有責
浩:那就好,你好認真!
青果:噢
浩:青果有兩個與眾不同之處,
和噢。
青果:在部隊混到一官半職沒?
浩:哈哈,慚愧,區區瑪咪。轉業時,是西藏軍區313站站長。
青果:不懂
浩:我是搞技術的,解放軍理工大學通信工程學院畢業的。
青果:也是黨員吧?
浩:是,75年入黨
青果:老革命了
浩:開玩笑哈
青果:政治定力強麽?
浩:一貫看不慣現實,喜歡批判。
青果:沒把你清洗掉呢
浩:我也不知道,不過應該夠格了。
青果:哈哈
浩:青果高興了,好。
浩:我冒昧說一句話,大凡對社會有責任感,對人民有同情心的人,都對這樣的體製持批判態度。
評
青果:不用改字。但良知和正義感常常招來白眼。你為啥不說我偏激?
浩:感覺到你也是憂國憂民的人,所以才與你交流這些。也有取悅你的動機。
青果:我可不是一般的憂國憂民
浩:白眼怕什麽。瞪白眼的人要麽是既得利益者,要麽是那種被別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的糊塗人,庸人,不明是非的人。
浩:我們還真有共同的地方?
青果:如果你沒偽裝
浩:最討厭的就是官雲亦雲,左右逢源的市儈。
青果:很多愛國小粉紅也討厭市儈
浩:何必裝呢,給自己過不去,累嘛。坦蕩多好。
青果:二皮臉作用大,利於升官發財
浩:他們以為自己另具一格,其實本質上是一種人。當然,他們中也有一部份人似乎也愛國,但是認識社會不深,可謂淺入深出,很可悲。
22:28
地鐵一號線上。我用手機對著對麵坐的一對母女拍了一張,然後,從QQ上發給浩。
浩:是你嗎?
青果:對麵的
浩:不明白
青果:那孩子拿的狗
浩:母親迷茫的眼神
青果:嗯
浩:我最同情這些人了
青果:?
浩:有時我因為沒有給乞討人點錢,會自責後悔好幾天。
青果:乞丐消失很多年了
浩:但是這個社會可悲就在於,越底層越複雜,人們既相互同情,又相互傾軋。
青果:隻有天府廣場收留兩位乞丐,表明乞丐沒被驅趕。 越底層越愛國,因為他們接收的資訊太少。
浩:青果你在車站工作?我去洗澡了哈。佷高興,你給我談了這麽多,聊了這麽久,謝謝你,費心了。
青果:在學校圖書館打雜。不客氣。
浩:青果,你今天晚上去外地嗎?我睡覺了哈。如果在途中祝你順利哈,如果在單位,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如果在家裏祝你晚安!
青果:晚安!麵麵俱到。
浩:青杲晚安,好好睡覺哈。
青果:字都寫錯了
浩:青果,對不起,這個錯誤很嚴重。
以後再不會重犯了。青果,還有以後嗎?睡覺哈
青果:嗯
第二章 無非多加一個一
2017年10月8日,騰訊網報道:“這天,台灣九大‘統派’齊聚,宣誓反‘獨’促統”。
9:25
浩:青果早安!
青果:早上好
浩:青果在幹嘛呢?
祝你今天快樂!
我馬上出門去赴宴。應酬。
青果:噢。換頭像了?
浩:換了,單獨發給你。
我出門了。
青果:嗯
14:24
浩:青果,今天我進了你的QQ空間,果然印證了我咋天對你的感覺。讚歎!佩服!同時,更多的是對你的擔憂!你不僅是憂國憂民,更是嫉惡如仇,如果正如你自嘲是偏激,卻正體現了你的正直,敢於挑戰強權,無情鞭笞現實。但是,你應該對你周圍的所謂的誌同道合者有一個基本的判斷,他們的決心、見識、能力也不怎麽的,蔑世人多,其原因千差萬別,舉世者少。更何況你想為之喚醒的,甚至獻身的,已經被傳統教化了幾千年,也是被這幾十年的銅臭腐蝕透了的庸俗的大眾呢?你一個柔弱女子麵對的是強大的國家機器。你一個似一汪清水的知識女士,處在已經被汙染發臭的汪洋大海之中。改變難!難於上青天!搞政治,必須要有影響,而這需要諸多條件……。我們都知道,燕妮•馬克思有一句名言:批判的武器當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資的力量隻能靠物資的力量去摧毀。你更應該生活在自己陽光、幸福的生活中,你我更應該把蒙住了眼睛的憐憫丟掉,看清世界,堅持並充實自已,既理性又充滿感性的找回並擁抱屬於自己的美好生活。我希望你不要太累!!!恕我多言了,多多諒解哈。我加你微信了。
19:29
青果:隨時都有好心人勸我。多一個勸我的,也無非多加個一。
20:31
浩:青果,晚上好,我剛回家。在家休息?上班?
青果:你好,休息
浩:休息就好
原來青果是西華大學的老師,昨天還以為你在車站工作呢,有眼不識泰山。
青果:不是
浩:學生都叫你老師
青果:叫老師,不見得職業就是老師
他們習慣這樣叫我
浩:我隻認識一個原成都農機學院的老同誌。
青果:哦
浩:你完全夠格稱為老師,如果老師們都與你一樣,那這個社會是多麽的美好。
浩:明天上班嗎?
青果:嗯
浩:早些休息,青果是寧靜的人,我不打擾你了。天涼了,注意保暖!祝你晚安!
青果:晚安
浩:青果惜字如金。晚安!
22:11
浩:青果,我又看了你的空間,比較精彩。另外,我想送給你很有效的去眼袋和縐紋的塗霜,但是要明年才能辦到。還有,你說"…,無非多加了個一",我想了這麽久,不解你意,其實這句話很精準,既不是:你勸也等於0,打擊勸者的好心,又不是:你懂得什麽。不能說等於0,更不能說你二,隻能說1。好,估計你在寫作,別回了,早點休息。我有些二吧?
青果:和我對話的人,都不二。謝謝關心。
浩:那我就放心了。我兒子所在公司是生產這類產品和保健品的。你空間裏有個人提到你想要。
青果:?
浩:再解釋一下
青果:你空間裏有個人提到你想要——不懂
浩:我兒子在美國上班,我去了,找他要。
等下。太多了,沒有找到,他讓你加個微信,說你想要去眼袋和縐紋的東西,好像是今年3月份。
青果:那個是搞推銷的吧,我不認識此人
浩:哦,但是隻要是你需要的,我隻要知道了就盡力去辦。
青果:我沒說我需要啊
浩:下午就想說,你需要我做什麽,我盡力而為。
青果 :嗯,謝謝
浩:我是真心話,謝謝你!看來我不二,也不算討厭。晚安哈!
青果:晚安
日記:
2017年10月7日
今天,媽來電,說二姨媽下周二來。
昨晚,回家時,虎說:“你在微信上給我說,這麽晚了,還來催賬電話。我要找他要。”
“啥意思?又來這些名堂!”
“幫我一下嘛!”
給他微信:“啥意思?這麽晚了,催債電話還來騷擾我!”
地上放了個箱子。
虎說:“螃蟹,你拿去放冰箱。”
“我要是不回來,你就不管這箱東西?!”
“哎呀,我忙著要錢!”
洗完澡出來,他走出裏屋,小聲懇求:“你可不可以轉三百給我?”
“莫得!”
見我態度堅決,他轉身進屋。
茶幾上,有十來根吃完了的羊肉串。
今天早上,剛到1958廣場,收到虎的微信:“可不可以借80給我?我要出門找他還錢。”
我回複:“買螃蟹有錢。”
找他還錢?這個“他”是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