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廣場（外一首）

天府廣場（外一首）

——寫於“新中國”第68個國難日

作者：馬青

自拍杆變換著角度取悅主人，用一個接一個謊言
給皺紋和黑斑說，至少，我沒看見
賣彩帶的大媽扭動肥碩的腰肢招攬顧客
黃昏育兒族抱著孩子在石條凳上歇腳
身穿藏袍的藏民拿著手機嘀咕藏語
風箏躺在地上不願飛翔

三月很快就要過去
象征皇權的四四方方的天府廣場看上去和諧安寧

老婆婆戴著老花鏡逐字逐句地研究某個客戶經理塞在手上的養生資料
男人和女人一前一後推銷“立拍得”

霧霾似乎遠離成都
不過，還是有人習慣性戴口罩

稍微駐足一下
你就會在這個城市的心髒地帶看見今年時裝流行趨勢
比如，剛剛走過你身邊的H型長大衣
微喇拉毛牛仔褲
和亮腳踝的風度

拉杆箱族走哪兒，都提著拉杆箱
拉杆箱是他們又一件衣服
所以，即使到廣場來溜達，他們也和拉杆箱同行
也許，拉著拉杆箱逛街的她們中間，會出現又一個奶茶妹
不過，這個當代灰姑娘的故事基本上不可能複製

兩個手戴臂盾的特勤背靠背站著
他們手上的臂盾上，有無數搗碎皮膚、肌肉和肌腱的倒鉤
他們是人民群眾的一員
但是，他們時刻準備聽黨的召喚，撕咬人民

頭戴鋼盔荷槍實彈的三位武警戰士也背靠背地站著
你要是走近他們，和他們對視
他們會像機器人一樣
沒有表情
一動不動
聚焦天空

兩個肩章是一條白杠的警察並肩行走
一個肩章是兩條重疊箭頭的輔警站在價值十來萬的進口獨輪車上
巡視廣場周邊地帶

某個城市居民來回翻看手機裏麵儲存的回憶
他，以及廣場上所有閑逛和小坐的人，都視警察為空氣
這個警察國家的滿街警察並不讓他們感覺憤怒
走過警察身邊時，這些“共和國”居民完全不會想到他們在用自己的血汗
供養這些把槍口對準他們的人

自稱“秩序維護，青羊治安巡邏”的紅袖套斜眼緊盯路人
它的背後，廣場北麵，站著屠夫毛澤東的漢白玉雕像
從1969開始，這個土匪頭子就站在這裏
站在人頭之上
人民之上
揮手
以毛澤東思想——
一黨專政
統一戰線
黨指揮槍
階級鬥爭
新聞封鎖
文藝為政治服務
打鉤選舉
和花瓶民主黨
——指引共產奴隸們
進行領袖崇拜

四十一年前
“偉大領袖毛主席”和毛澤東時代一起死去
中共第二代領導人把大獨裁者送進終將被開膛剖肚的水晶棺

漢白玉雕像兩側
各停一輛大金龍警車
當然，裏麵也坐滿警察
以及，上子彈的槍

毛魔的漢白玉雕像倒下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就像斯大林漢白玉雕像直挺挺地倒下
列寧漢白玉雕像直挺挺地倒下

每年10月1日
號稱“國慶”
實則國殤日
亡國日
淪陷日
清晨6時58分，武警成都支隊“蓉城國旗護衛隊”的36名隊員會手持鋼槍、
步伐堅定地走向升旗台
6時59分，奉旨愛國者們會齊聲高唱國歌
人血染紅的五星紅旗慢慢升起
7時整，五星紅旗升至旗杆頂端
現場會爆發熱烈的歡呼聲
曆次政治運動幸存者、悶聲發大財的白貓黑貓們會揮舞手中的國旗，祝福
換裝成“祖國母親”的中共“生日快樂，繁榮富強”
一些媽媽或爸爸會帶自己的孩子去廣場接受愛國主義和軍國主義洗腦
就像他們小時候被他們的爸爸媽媽帶到廣場去，接受洗腦一樣

廣場四個角和廣場靠近大型商場那邊，各停一輛警車，上書：移動警務室
裏麵，也坐滿持槍警察

經過廣場西北角和東北角的外地人必須接受安檢
藍布圍欄上寫著：“請你接受安全檢查”
以及，“警察保平安人民是靠山”
“警民攜手並肩共建和諧社會”
“愛民為民保安寧搭建警民連心橋”
“警愛民 民擁警 警為民 民助警 警民共呼吸共命運心連心”

這裏，占地麵積8.8萬平方米
這裏是成都心髒
成都的城市名片
四川的象征
這裏是人民東路、人民西路、人民中路與人民南路的起點
這裏，曾經是市政府所在地

這裏
城管、公安、警察、武警、解放軍密布
廣場東邊，成都博物館把現代化成都拔高一個檔次
成都，這個離書香越來越遠的城市，這個陷入銅臭不可自拔的城市，一下
書卷氣起來

現在
成都市博物館人流如織
絲路之魂敦煌藝術大展暨天府之國與絲綢之路文物特展正在舉行
千年寺廟——皇城清真寺——被光鮮亮麗的天府廣場塞進陰影

毛魔塑像——成都人嘴裏的“毛主席揮手我前進”——背後，是成都標誌性建築
四川省科技館
“十五”期間文化設施建設十大標誌性工程之一
2006年11月2日正式開館

從三月到九月，幾乎是眨眼之間
九月的天府廣場和三月一樣，遍布警察、便衣、特務和槍

此時，天府廣場西北角
四川省美術館正在舉辦中共圈養版畫家李少言版畫展
李少言的每一張畫作都是“文藝為一黨專政服務”的證詞

看畫展和看文物展，都需要出示身份證、接受安檢
沒帶身份證者，要到某個窗口去拍照

如果你走出四川省美術館時，順便左拐，走進西華門街
你會看見很多紅底白字標語
諸如
“決不讓先簽的少得一分，也決不讓後簽的多得一厘”
“一個標準，一把尺子量到底”
“維護拆遷當事人合法權益，保障‘成都中心’順利進行”
“打造成都中心 提升城市形象”

看
又一個強拆進行時

從三月到九月
還有一個必須走過的六月
六月的天府廣場暗自緊張

6月4日這天
一個叫羅開文的成都訪民戴著寫有“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白色帽子
走進天府廣場

一瞬間
羅大爺被武警、解放軍和輔警團團圍住
然後，被帶進廣場西北角的警務車

天府廣場和天安門廣場一樣
趕走異議、抗議、示威、遊行、靜坐
為高壓維穩下的“和諧社會”伴唱

二十八年前
1989年
這裏
和天安門廣場，以及，中國大陸其它城市的其它廣場一樣
曾經擠滿熱血沸騰的人群

那年，天府廣場是失眠的
狂躁不安的
怒吼的
有靈魂
有思想
有理想
有信仰的
也是下跪的
屈辱的
流血的
失憶的
就像天安門廣場一樣

很多走上天府廣場遊行示威的學生、工人、幹部、教師、媒體人，被秋後算賬
無數年輕的生命死於效忠的中共的黨衛軍的槍口

現在
眩暈彈、催淚彈、開花彈之後
黨指揮的槍射殺黨的兒女之後
天府廣場和天安門廣場一樣，安靜，並且
簡單
快樂
物質
拜金
似乎忘記了二十八年前那些反官倒、要民主、要自由的日日夜夜

不過
暗河正在奔騰
全世界最大機器人正在倒下
天府廣場和天安門廣場，以及，中國大陸的其它廣場一樣
正在全世界民主大潮中蘇醒

總有一天
天府廣場會和天安門廣場一起，像紐約時代廣場那樣
自由奔跑

2017年3月 第一稿
2017年10月1日 第二稿

《開庭》

2016年1月26日
成都雙流西航港法庭門前

“幹嘛？！”
走到警戒線前的你，被輔警吼住

“我有旁聽證！”
聽你這樣一說，輔警叫你走進長一百步、寬五十八步的警戒線內

一二三四五六
你數了數法院門口的黑衣人
二十六人！
一輛大金龍！

“開個庭，這麽恐怖？！”
你嘀咕著，走向你從未走進的法庭

包、刑事案件卷宗，放上傳輸帶，掃描
被告人、旁聽人，過安檢
打開水杯蓋子，自己喝上一口
打火機，扣下
手機、包，放進櫃子，自己鎖好

現在
你——旁聽開庭的刁民——走進成都雙流西航港法院黨委書記領導的
即使用蜂窩移動數據也無法連接網絡服務器的 
法庭

書記員宣布法庭紀律：不準錄音錄像
人民陪審員麵無表情地坐在審判長旁邊
一根鐵鏈阻擋在被告人和書記員、審判長之間

證人席一直空著，從頭至尾

不能鼓掌
不能笑
不能喝倒彩
不能交頭接耳
不能拍照

看著高高在上的人民陪審員，你在心裏罵了句：人民陪日員！
然後，你拿出綠色封皮筆記本
把電視屏幕上的下述文字記在筆記本上：
（2015）雙流刑字第958號
承辦人：李騫 
書記員：李莎 
被告人：周光華 溫中華 王堂貴
案由：非法集會、遊行、示威

書記員沒說不能用筆記本
沒說不能記錄
你清清楚楚地記得

突然
一個膀大腰圓的男警察和一個女警察衝到你的麵前
你手裏的筆記本被他們搶奪過去
你被他們帶出法庭

一二三四五六
你再次數數
你的側麵坐了一個警察
對麵坐了一個警察
房間四周站了四個警察

執法記錄儀正對著你

“你是記者？”
“不是。”
“剛才記的啥？”
“開庭過程”
“自己銷毀！”

把庭審記錄撕成碎片後
你走出詢問室
你的右手邊
“執法為民 公正廉潔 法治中國”幾個紅色大字赫然醒目

2016年1月26日 第一稿
2017年9月30日 第二稿

首發《北京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