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任仁（詩歌）

《祭任仁》

作者：馬青

天眼——監控攝像頭
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上的1.76億個眼睛
密密麻麻
無處不在
從大街到小巷
從機關、學校、商場、賓館，到菜市場
從你一走出家門
一路護送你
緊盯你

2018年6月8日以後
你——任仁，從天眼密布的天網下消失
直到，2018年6月22日，被小區物管發現

你
1973年出生
男性
一輩子單身
父母離異
驢友
基督教慕道友
出身農奴——“中華人民共和國”二等賤民
因外公參加過國民革命軍，母親成為“黑五類”，受盡白眼
家境貧寒，無錢上大學
自幼習武
國家級武術教練
以美軍訓練理念開辦奧德賽搏擊俱樂部
俱樂部主張：“因信稱義， 戰鬥精神”
“改革開放”後，你父親以摩托車生意發財
在你母親鼓動下，你夢想出國，但大筆出國款被熟人騙走

你本名任磊
身高1.72米，體重66公斤，勻稱，健壯
深居簡出
不善言辭
嫉惡如仇
追求自由民主人權憲政
反對一黨專政
無法簡單看淡自在
難以“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知行合一
自己製作“翻牆”軟件，散發給周圍朋友，以及無數不認識的，
渴望翻越長城防火牆的，已經覺醒或正在覺醒的共產奴隸
購買數本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的著名反極權小說《1984》，送給
友人

2018年7月1日
中共過生這天
刀俠楊佳手刃惡警十周年這天
央視播放慶祝回歸21周年、香港舉行升旗儀式及紀念酒會這天
走過你租房社區的宣傳口號“權為民所賦 權為民所用”
我和成都市公民圈的朋友們走進你的房間

這是一個一套三的出租房
客廳二十平方米左右
廚房很小
另外三個房間也很小
進門左側牆邊，停放著你的山地自行車
客廳左前方，擺放著一個一人高的電冰箱
白板緊挨電冰箱
白板上寫著MMA訓練項目課程安排時間
另外，還有幾個和你一樣羞澀的中文字——“房租、成本、人員工資、
生存、招生、五險一金”

除了這幾樣東西
客廳裏，還有兩個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的沙袋
其中一個沙袋上，寫了一個碩大的“武”
沙袋旁邊，是跑步機
跑步機對麵，是仰臥板、電腦、打印機，以及交換機
交換機下麵，貼了一張印有二維碼的打印紙，上寫：自由上網

客廳背後那間臥室裏，有一個單人鐵床、一個小書架
書架上方，貼了一張A4打印紙，上麵，寫著納爾遜·曼德拉的名言：
“如果天空總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那就蜷伏於牆角。 但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也不要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們。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蟲。”
書架上，有如下書籍——《生存聖經》、《教育原理》、《領導科學》、《新概念英語》、《英語口語教程》、《談判與推銷技巧》、《中國的野菜》、《業餘無線電入門》、《基督教要義》……
窗台上，灰塵擁擠
灰塵和灰塵中間，是一台白色碎紙機

另外兩個小臥室，一間裝購物紙箱和少量的雜物
一間，裝滿你的秘密
隨手一翻，就看見劍
匕首
甩棍
防爆服
成捆成捆的軍綠色帆布帶

小得不能再小的廚房裏，有三大桶蛋白粉
十來個雞蛋
一袋漢中大米

你的親弟弟任波（化名）說，你的母親對你期望很高
期望你出人頭地
多年前，你有個女友，因為你強迫她學電腦，轉身離開你
“和我的兒子一樣，我哥也患阿斯伯格綜合征（自閉症）。所以，他走上這條路，我不意外。去年，他在電話裏，對我哭訴了一個多小時。那次，他說，他不想活了。他這輩子，啥都沒做成。後來，做‘肯貝爾童軍綜合武術’項目，也沒做起來。說起他，我還是自責……”

6月8日
你和任波有過一次通話
6月9日至6月15日，任波給你撥打電話
電話一直處於“正在通話”狀態
6月15日，任波以你失蹤為由報警
6月22日，經由你所住小區物管報案，警方發現一人
自縊而死，全身腐爛
屍體頭上的帽子，由你同母異父的弟弟辨認，是你的
死亡地點，在距你出租房不到500米遠的一棟未交付使用的新樓上
整棟樓，沒通電梯
你吊在十八樓樓梯上
你的脖子上，是你房間裏隨處可見的軍綠色帆布帶
打結方式專業，無法中途掙脫

事發後
警方通知家屬查看你自縊現場
任波和你同母異父的弟弟，因為暈血，沒有前往
事發之前，你給任波轉款兩萬人民幣

7月1日
我和我的朋友們，從你留下的眾多書籍中間，挑了一些，留作紀念
比如，亨廷頓的《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
《美國陸軍領導力手冊》
《孤獨的幸存者》——美國特種部隊紅翼獵殺行動
《無所畏懼》
《國際特種兵軍事手語解密》
伯恩斯的《新情緒療法》
《美國海豹突擊隊格鬥教範》
《囚徒健身》——用失傳的技藝練就強大的生存實力
《懷斯曼生存手冊》
《中國近代教會史》

任波說，你患有抑鬱症
五年前，去找過心理醫生
不過，從未服用抗抑鬱藥
那本伯恩斯的《新情緒療法》似乎佐證了這一說法

你的寫字桌上，有一張紙條
上麵，畫了一個小人
小人身邊，有兩個選擇
其一：“活”
其二：“選擇自殺”
“活”的後麵，又是兩個選擇
其一，“賴活”；其二，“無希望”（絕望）
“賴活”後麵，寫有“價值”
“美好”、“責任”、“觀念”這幾個詞，同時指向“價值”

從你租房那棟樓，到你“自縊”那棟樓，不到500米
白天，手帶紅袖章的社區保安來回巡視
電子眼遍布社區各個路口

警方說，你的房間裏，隻有你一個人的腳印
你“自縊”的那個單元，沒有你自己的腳印
任波說，你可能是從另外一個單元上樓
再翻窗戶，進入你“自縊”的那個單元

我問
那個被警方認定是你的遺體，是不是其他人？
愛好綜合格鬥，肌肉發達、意誌堅強的任仁，會不會遠走高飛了？
任波說，警方做了DNA鑒定
鑒定結果，那個遺體，就是你本人

內向
樂善好施
作息時間規律
從體能、知識結構、野外生存技巧等各方麵完善自己
無比憧憬自由的你
走了

這裏是自稱“依法治國”、“全世界第二經濟體”的中國
這裏是全世界第一非自然死亡大國
你的家裏，有個VPN通道
你的客廳裏，有一個反極權專製電影《V字仇殺隊》裏的麵具
你的手機號碼最後四位是8964——中共百般遮掩的血腥屠殺日

任仁
還記不記得那天
在公交車上
你偶遇頭戴“反標”的成都訪民羅開文？
羅大爺頭上那幾個字——“反黨反社會主義”，讓你眼睛一亮
從那一刻起，你從逍遙派變身推牆派、沉船派、行動派從那天開始，你穿上上帝給你的鎧甲，開始打一場美好的仗
 
任仁
有天，羅大爺對你說，某天，遇到合適的機會，他會
手刃某個中共官員
你勸羅大爺，等待天亮

任仁
堅冰正在融化，水珠正擁抱成錢塘江大潮
共產主義成為過街老鼠，全世界圍攻中共
美國打響第二輪貿易戰，北京“啞火”，勝負已定
中共國經濟全麵崩潰、各大家族血腥火並
此時
你走了，“出身未捷身先死”，帶著你製作的VPN“翻牆”軟件
懷揣你還未實現的多黨輪流執政夢、人權夢和選票夢
 
你一身武功，四、五個男人無法近身
精通手機和電腦
“推牆”高手
風華正茂，有情有義，囑咐同道等待天亮的你
怎麽可能自殺？！
 
任仁
你為啥總是單打獨鬥？
為啥不加入我們，走進公民圈？
為啥不建群，也不加群？
 
任仁
在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中間，你為啥選擇做一根筷子
為何不抱團取暖
 
任仁
那天
我們去你家時
一隻藍色小鳥飛到你的陽台上
那隻小鳥，披一身美麗的藍色羽毛，任由我們拍照
即便，我們離它很近很近
任仁，那隻小鳥是你吧？
 
任仁
我把那隻小鳥看作是你
自由飛翔，免除恐懼的你
不被戶籍製度、舉報製度、網格化管理製度、“掃黑除惡”專項行動、黨禁、報禁、長城防火牆緊鎖的你
不必“翻牆”看真相的你
可以自由思想、自由上網、自由發帖、自由寫作、自由信教的你
學得起、醫得起、住得起的你
老有所養的你
 
任仁
你的網名為啥叫任仁
不成功，便成仁？
 
任仁
你離開我們很久以後
我才知道，你參加了海外民運大佬和雲南黨校退休教師子肅密謀的
計劃武裝奪取中共政權的
“中國班加西”工程

任仁，聽見沒
外交部副部長樂玉成宣稱：“中國是全世界最穩定
最安全的地方！”
你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消失了整整十四天後，才被發現
“自縊”而死

僅僅因為一個武裝推翻執政黨的計劃
你就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
假若你在組黨自由、思想自由的民主國家
比如，美國
加拿大
日本

任仁
目前，在中共自作孽和全世界民主國家合力圍堵之下
中共國經濟哀鴻一片
收買官員、退休人員、知識分子、軍警，越來越吃力
全身多器官衰竭的巨人在倒地進行時中，拚命硬撐
硬撐不下去，徹底閉眼那刻，正在到來
任仁，看沒看見？

2018年7月 第一稿 中國/四川/成都
2018年7月，首發《北京之春》
2024年7月25日 第二稿 美國 馬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