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男人（詩歌）

《致男人》

作者：馬青

跪著
長時間地
跪在不明真相圍觀群眾中間
不交頭接耳
和周圍的人穿一模一樣的長袍和一模一樣的表情
在“我們”中間安全
在集體之中，簡單
快樂
安心

掐死思想
出賣靈魂
閹割自己曾經騰雲駕霧的翅膀
把那個夢想像獵豹一樣狂奔的自己趕跑

既然，家人朋友同學同事全都跪著
所有人都沉默如石
既然祖祖輩輩都跪著討飯
既然給衙門下跪
給皇帝下跪
給菩薩下跪

跪著
麵對一黨專政
給各級黨組織下跪
給單位、領導、父母、老師下跪
給各種級別的轎子、官帽、權力、“飯碗”下跪
給高壓維穩、網格化管理下跪
給布防大街小巷的公安、協警、特勤、特警、防爆警察
和中國人民解放軍下跪
給網警、群主、網格員、樓長、街長下跪
給長城防火牆、敏感詞詞庫和“404”下跪
給上千萬網評員下跪
給1.76億個遍布大街小巷的監控電子眼下跪

整齊劃一地跪著，紋絲不亂
集體失憶
失聲

二十九年前，那個春夏之交漫山遍野的呼喊一再衰減
天安門城樓不遠處，打穿同學頭骨和心髒的子彈隱身
鐵肩擔道義的熱血冰冷成霜
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壯誌豪情煙消雲散
在停泊於東京灣的美國戰列艦“密蘇裏號”上，接受日本投降的
颯爽英姿風幹成灰
曆次政治運動的刀光劍影成為遙遠的雲煙

為了體麵的工作
安穩的家庭
在“四項基本原則”內苟活，不挪動半步
不眨一下眼睛
即使，星光燦爛
驚雷在頭頂翻滾
水花在不遠處擁抱打鬧
鍾聲敲響黎明
雪崩之前，地動山搖
火山噴發時，熔岩四濺
即使，蒸汽機時代、大航海時代、工業革命早已過去
時間走到二十一世紀
互聯網時代、智能手機時代、AI時代將整個地球拉扯成一個平麵
顏色革命風起雲湧
第五次全球民主化浪潮卷起驚濤駭浪

腳下沒有鎖鏈
自己捆綁自己
自己跟蹤自己
自己批鬥自己
自己槍斃自己
自己一再警告自己，自己一再警告自己的家人
和孩子——
各人自掃門前雪
吃黨的飯，不能砸黨的鍋

王炳章、高智晟、彭明、江峰、公子沈、程曉農等男人衝天一怒時
花夫人、閆麗夢、周庭、李康夢、王清鵬等女人挺身而出時  
跪著
跪在和暴政講和的順民之中
跪在跪舔槍杆子、筆杆子、錢袋子的犬儒、奴才、跪民之中
跪在沉默的羔羊之中
不再孤獨
無需流浪
唯唯諾諾
歲月靜好
寬容
理性
認命
苟且偷生
任由邪靈代表
等待漸進改良
自稱身不由己
不關心政治
不妄議中央
遠離民運
遠離“查水表”
“喝茶”
被離職
被失蹤
被判刑
被指定居所監視居住

溫柔鄉軟化了壯誌淩雲
富貴消磨了理想和追求
走過沿路布防的黨指揮的槍，無感
知道三年“大饑荒”餓死至少3600萬人，看見5.12四川汶川大地震
造成69277人死亡，看見封論壇、封網站、封社交賬戶號、
封群、禁書，不憤怒
翻越長城防火牆的“梯子”遞到手裏時，假寐
抱團取暖、傳播真相的公民群發出邀請時，閉眼
喚醒愚民、點燃熱血的火把傳到跟前時，轉身
看見撞擊心靈的帖子，不願點讚呐喊
不敢複製粘貼轉發

一杯清茶
二兩小酒
一次不左不右無驚無險的人生旅行

曾經肆無忌憚滿地撒野，為信仰而生、為信仰而死的人，死去
兩腳人形皮囊加入“和諧社會”大合唱

覺醒後，放下
如此徹底
說自己心涼心寒
不過是凡人
拋棄青春熱血時，關於自由民主的爭吵
丟開壯年時分，穿梭在靈魂深處的關於憲政民主的殘夢
把良知、公義、人權推到天邊
說鐵血丹心是犯傻
認為國民素質不高，一黨專政才能救中國，全世界最大黑手黨
可以永坐江山
或者，嘴裏喊民主自由，實則跪求暴政
施舍平安和生存的權利

在張嘴和閉嘴之間，選擇沉默
在真話和假話之間，偏向頌聖和幫閑
在血性和躺平之間，走向躺平
或者，假話全不說
真話不說全

無數次地想過反抗
又無數次安慰自己，說：“反抗，多麽可笑的字眼
多麽愚蠢的想法！”
說天安門大屠殺，就是觸怒怪獸，反抗的結局

血在腳下流淌
漫過腳麵
一刻不停

同胞的血
不願死去的眼睛

而閉眼下跪的男人們
內心和諧
排隊結紮
盼望天上掉下個金娃娃，把自己砸成成功人士
或者，隻求活著，活到民主自由那天

等待是否有用？
一再退讓，是否換來鬆綁？
不反一黨專政，主持平反冤假錯案，主張以仁政慢慢糾錯的胡耀邦
被垂簾聽政的政治遺老活活氣死
主張黨內修補、有限專製的趙紫陽被終身軟禁
提倡和平理性非暴力不合作的劉曉波，被肝癌
期待全民和解的秦永敏，被一再判刑
追求和平轉型的王怡牧師的家庭教會——成都秋雨之福歸正教會
——被反複逼迫後，終被取締
溫和改革派李克強死於非命
公知呼喚優雅革命、告別革命、非暴力不合作，而專政加倍血腥
從網格化管理，“天眼”遍布大街小巷，到人臉識別
從長城防火牆、敏感詞庫，到直接斷網
從“內涵段子”下架，到聖經下架
從紅海洋1.0版，到紅海洋2.0版
從紅太陽一世，到紅太陽二世

男人，放棄工作權、示威權，下崗、失業
放棄人權、持槍權，被血拆時，無力反抗
放棄私有財產權，被公私合營、唱紅黑打、混合所有製改革
放棄知情權和言論自由，無處伸冤，成為被毆打、被截訪、被關押的
上百萬訪民
放棄健康權、環境保護權，牽著線地走進癌症病房
放棄結婚權，成為三千萬光棍
放棄選舉權、投票權、組黨權，被一黨專政的中共重稅盤剝，成為
黨奴、卡奴、車奴
放棄住房權，成為房奴
放棄社保權、福利權、參政權，被延遲退休年齡

男人，說他們手上有槍，無能為力之時
為了養家，打兩份工，累死累活時
圈養經濟學家樊綱說：“財富分配應該以老百姓不造反為底線”
中國大陸經濟從U型下降到I型下降
中共全身多器官衰竭
窯洞黨曾經的“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挨個奔向自由民主
“擁抱熊貓派”逐漸看清“熊貓”外衣掩藏的新納粹主義獠牙
美國通過《台灣旅行法》，事實作廢《中美聯合公報》
美艦停靠台灣
以美國為首的圍堵中共的C型包圍圈打造完畢
中美貿易戰打響
西方聯合製裁俄羅斯
印度海軍全天候盯死印度洋
中共騎虎走天下的虎兄弟朝鮮金氏家族轉向美國
現在，經濟蕭條
地方財政危機
金融危機
股市暴跌
房地產頻傳爆雷
後極權主義苟延殘喘到回光返照的垂死掙紮階段

鍾聲響起
蔓延不斷
渾厚的，衝破雲層頂開陰霾的

低頭下跪閉嘴的活死人中間
早已被去勢和正在被去勢的男人中間
惦記炒股、找項目、浴足的好好先生中間
布穀鳥自由飛舞，帶來春天蘇醒的消息

男人，你是山呼海嘯的雄性荷爾蒙
更是精神、思想、意誌、靈魂、信仰兼具的高級靈長類動物
你不僅僅是追逐肉體的肉體
你是飛鷹、獵豹，連綿起伏的高山
奔流不息的河流
當然，你也可以，如鸚鵡和機器人一般，一切行動聽指揮
緊跟圍繞貫徹執行
可以像毛驢一樣，蒙眼埋頭拉磨
像哈巴狗一樣，低頭認罪
可以站隊、看風向，在派係鬥爭中，做棋子、炮灰

你可以沉迷手遊、紙牌、麻將，把大好年華埋葬於休閑娛樂養生
在明哲保身、孤獨心寒、政治正確中，混吃等死

你可以穿上上帝賜予的鎧甲——公義
穿過死蔭之地
越過紅海，出埃及
也可以，和警察一起做禮拜，等待上帝的烈怒降臨，等待末日審判

你可以理解政府理解黨，任由邪靈掐滅心中殘存的良知，對你的兒子孫子
閉口不談你曾經親眼目睹的“八九民運”
也可以說出真相，說出你曾經的人權夢、選票夢、
多黨輪流執政夢和聯邦夢
以普世價值觀和個人主義，而非愛國主義、集體主義、國家主義、
軍國主義、反智主義、實用主義，澆灌童心
你可以放縱物欲，一門心思賺錢，跳進白貓黑貓的吸金黑洞
可以沉溺於酒精和吃請，求神拜佛，遊走於
關係後門股票投資項目之間
不惜一切代價，圓你的當官夢、發財夢、移民夢
你可以作暴政的吹鼓手，作暴政的看家狗，並且，在走上曆史的
恥辱柱的同時，為終將拋棄你的暴政殉葬
你可以做幫閑、犬儒、鄉願、騎牆派，坐山觀虎鬥
可以像爬蟲一樣，跪舔權力，跪求中共和你對話，跪求
平反冤假錯案、黨內修補、漸進改良、有限專製
直到，第二次文革、第二次造神運動、第二次反右把你一口吞下
也可以投身中國牡丹花革命，加入推牆、沉船行動
對自己說，我是男人，這不是我要的生活
打倒偽政權
打倒一黨專政

僅僅活著
解決溫飽問題
用房子、車子、票子來稱量成功或失敗嗎？！
等待中共在慢慢改中，製造更多的變成天災的人禍嗎？！

男人，還記不記得，你是人？
男人，你是有體溫
心跳
思想
靈魂
良知
信仰
熱血
勇氣
智慧
謀略
自由意誌
想象力和創造力
以及，有批判精神的人
擁有人權的人
看見黨衛軍坦克碾壓平民學生，會流淚的人
想到長江黃河斷流，鄱陽湖幹了，洞庭湖枯了，洪湖沒了，會心痛的人
聽見兩夫妻無錢看病牽手跳樓，農婦砍死四個幼子後自殺，會
怒發衝冠的人！

2017年2月17日 第一稿 於四川成都
2018年5月24日 第二稿 於四川成都
2024年2月6日 第三稿 於馬裏蘭
2018年5月，首發《北京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