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則兼濟天下
人生即是客旅。邊走邊看，邊看邊想，邊想邊記。
在大學裏教書，周圍有來自全世界各地的同事。把手指頭一掰，看看有韓國的，印度的，台灣的，智利的，德國的，突尼斯的，埃塞俄比亞的，阿爾及利亞的，墨西哥的，意大利的，哦，對，還有一個是加納的。隻有一個是在美國長大的白人。他的祖先是愛爾蘭的。看看像不像一個聯合國？
今天因為看到博客裏有文章說印度朋友的婚姻觀，我忍不住就想起了這個印度同事。我們這印度同事，暫且叫他崗老先生吧。與他同事了十多年，後來他從學校以七十九歲高齡退休了，又過了幾年的退休生活。因為經常去看他，也因為有熱心的學生們給我傳達信息，所以聯係較多。算是老朋友。也是忘年交，他大概比我祖父小幾歲。
老先生高鼻深眼，皮膚白皙，身形清瘦，渾身散發著光芒。年輕的時候是很有革命意誌的，據說他年輕時在印度一個有名的高校裏，當化學教授。那時真是意氣風發。他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就是領導學生進行學生運動，如火如荼。可以想象他有多牛。後來他們實驗室來了一位女學生，這位教授不小心就陷入了熱戀。但是你知道他姓Ganguli，印度種姓中高種姓。女學生是屬於下等種姓。所以可想而知當時在印度那個社會是有多難。於是年輕的一對戀人就決定遠走高飛，不遠萬裏，為了自由和愛把愛巢搬到美國。
剛到美國的時候，你要想這個日子有多難呢！還好，兩個人後來都在高校裏麵找到了博士後位置。在美國的博士後就是類似於廉價的勞動力，薪水待遇都屬於可以勉強過日子的。不幸的是，他們家的寶貝女兒得了腎病，需要很多錢治療。據老先生說，當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決定放棄他的科學家生涯，重新讀了一個會計學的博士。主要就是為了給小孩子有足夠的家庭收入來看病，所以這也是很艱難的事情。老先生憑著他的才幹很快就拿到了博士學位，然後輾轉了幾個商學院，最後他在德州的一所大學裏拿到了終身教職。
雖然是經濟問題解決了，但是家還是分開的。太太也是一個化學博士，聰明能幹，最後在北卡的一個學校裏也拿到了一個終身教職。於是兩個人就這樣過起牛郎織女的日子。值的慶幸的是，他們倆的女兒終於康複了，而且還去全美很有名的Hopkins讀醫學院。要成為一名醫生哇。
我們終於可以覺得這一家否極泰來，以後可以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但令人傷心的是，在女兒快要畢業的那一個寒假，出事了。崗先生和他太太開車從北卡去馬裏蘭看女兒。回程的路上兩個人不知什麽原因吵了一架。第二天等老先生起來的時候，發現太太在廚房裏已經服毒自殺。她服用的是氫化物，應該是從實驗室裏取的。很快警察就趕來了，因為老先生以前也是化學博士，所以他被作為第一嫌疑人被控製了起來。好在他太太留了遺言，後來警察發現了，才把老先生放了出來。遺言這樣寫道：你永遠都不知道這個氫化物有多苦。從此老先生的人生就墜入了無邊的黑暗。
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已經在德州大學工作十多年了，還是係主任。我問他為什麽沒想辦法把太太從北卡調過來。他說老太太在北卡呆的太久了，愛上了那裏的一切，朋友同事學生，有她的驕傲。而他也有驕傲，不願意離開這裏的學生。而且當時我們這邊學校化學係也有空缺，遺憾的是這個位置並沒有給他的太太。後來大家分析一下，覺得就在那幾年之間他太太可能得了憂鬱症，隻是大家都沒有發現。因為女兒在讀醫學院，老先生在德州，她一個人在北卡的大學裏，大家都沒有發現她情緒上的異常，心理上的異常。據說他太太的姐姐也是因為憂鬱症自殺了，想來這個推斷是可靠的。
我最後見到老先生的時候是得知他患胃癌晚期，從醫院裏回家做臨終關懷的時候。我特意去看他，他對我說，千萬千萬不要退休，千萬千萬不要變老，這是他對我這小朋友的最後一句話。
老先生很有愛心，他愛很多學生，甚至拿自己的薪水去資助學生，給學生付學費。因為這樣的緣故，有一個學生每個星期都去幫跑腿，看看他，聊些事情，陪去醫院，幾十年如一日，這可是一個在師生關係很淡漠的美國啊，很感人吧。其實我覺得按照他的身體狀況，他應該可以再活更久的哦。我還有一個學生一直很遺憾，希望他能夠去教會，但是我知道他的心裏信的是佛教，因為他相信來生，每一次他就動不動說嘿，我希望來世能夠再見到你，我們還是有很多很多快樂的時光。我說，我還是希望上天堂，在那裏再見麵。我是在想，要是有天堂的話，為什麽還要有來世再去經受苦難呢。
這個故事也就作為博客上剛看到的印度朋友婚姻觀的補充吧。雖然印度有很多婚姻都是按照他們的種姓製度安排的，但是他們中間也有如老先生這樣的自由戀愛。雖然沒有白頭偕老，但是至少為命運奮鬥過，抗爭過，沒有遺憾，對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