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夏天的燥熱,來自合租房
2002年的夏天,京城燕郊的天氣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夜幕低垂,但白天的熱浪依舊頑固地盤踞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不肯散去。羅三金躺在自己那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感覺自己就像烙餅一樣,翻來覆去,汗水早已浸濕了背心,黏膩地貼在皮膚上。窗戶大開著,卻透不進一絲涼風,隻有遠處馬路上的車流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昨晚和工友們一起喝的那近一斤白酒,此刻仍在羅三金的腦袋裏嗡嗡作響。他本是起夜找水喝的,卻意外地被隔壁房間的動靜徹底驅散了睡意。合租的那對小兩口似乎剛剛結束一晚的忙碌,此刻正上演著每日的“必修課”。牆壁那頭,一個女人的聲音,像是生病了一般,先是小聲地呻吟,接著越來越大,夾雜著男人的哼哼聲,逐漸變成了衝鋒號般的節奏。床板的吱吱作響與床體撞擊牆壁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羅三金這個三十出頭的單身漢,此刻徹底沒了睡意。他摸黑坐起身,粗糙的手掌在床頭櫃上摸索著,終於找到了那包皺巴巴的香煙和打火機。“哢嚓”一聲,火苗竄起,映亮了他黝黑而略顯滄桑的臉。他深吸一口,感受著尼古丁湧入肺部的刺激,卻依然無法平息內心的躁動。
思緒的漩渦
他的思緒不自覺地回放到與那對小兩口初次見麵的場景。女子名叫小雅,約莫二十歲左右,有著小巧玲瓏的身材和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她在附近一家賓館當領班,每天打扮得體,見到羅三金總是未語先笑,熱情地喊一聲“羅大哥”。時不時地,她會分享一些水果或是自己做的飯菜給他,那笑容溫暖得能讓燕京最陰冷的天也亮堂起來。男的叫馬偉才,大學畢業一年多了,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在一家央企的建築設計院工作,經常加班到深夜。李哲見到羅三金也總是很客氣,會遞上一支煙,喊一聲“羅哥”。
羅三金掐滅煙頭,重新躺下,試圖強迫自己數羊,但隔壁的“戰事”似乎又發起了新的一輪衝鋒。女人的聲音變得高亢而急促,床板撞擊牆壁的節奏也越來越快。這聲音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羅三金內心那個緊鎖的、充滿欲望與孤獨的盒子。他能清晰地想象出小雅那白皙的皮膚此刻可能泛起的紅暈,以及她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在情動時會是如何迷離。這些想象讓他的喉嚨發幹,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他感到一種難以啟齒的羞愧,仿佛自己是個躲在暗處偷窺的卑鄙小人,但同時又無法抑製地被這活色生香的聲響所吸引。這種矛盾的心理,像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髒。
** 聽覺的放大:寂靜的夜晚放大了所有細微的聲響。羅三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隔壁房間床頭櫃上水杯被碰倒的聲音,以及隨後小雅那帶著嗔怪的輕笑。這笑聲像一根羽毛,輕輕搔刮著他的耳膜,也搔刮著他久旱的心田。他感覺自己像個即將爆炸的氣球,每一寸皮膚都敏感地接收著來自一牆之隔的曖昧信息。
身體的反應:汗水沿著他的太陽穴滑落,滴在已經濕透的枕巾上。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這煩躁源於身體的燥熱,更源於內心深處那份被勾起的、卻無處安放的渴望。他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裏,試圖阻擋那些聲音,但聲音卻像有了生命,無孔不入。
環境的烘托:窗外的月光慘白地照進屋裏,在地上投下模糊的窗欞影子。偶爾有一兩聲遙遠的狗吠傳來,更襯托出夜的深邃與寂靜,也讓隔壁的聲響愈發清晰。這悶熱的、黏稠的夏夜,仿佛一個巨大的蒸籠,將所有的欲望、孤獨和焦躁都悶在裏麵,慢慢發酵。
? 往事的碎片
在那些聲音的間歇,羅三金的思緒飄向了更遠的地方。他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有過一段懵懂的感情,後來因為家境貧寒,自己又沒什麽大本事,姑娘跟著家人去了南方,從此音信全無。這麽多年來,他就像一葉浮萍,在建築工地上摸爬滾打,從老家漂到京城,幹過泥瓦匠,當過搬運工,最後好不容易在一個小區物業謀了份相對穩定的維修活。住進這間合租房,圖的就是個便宜。他本以為京城遍地是機會,但現實卻是在溫飽線上掙紮,感情世界更是一片荒漠。馬偉才和小雅的存在,仿佛是他灰暗生活裏的一抹亮色,尤其是小雅的善意,曾給過他不少慰藉。但此刻,這抹亮色卻成了煎熬的源頭,強烈地反襯出他的形單影隻和生活的蒼白。
他想起有一次,他幫小雅修好了家裏漏水的水龍頭,小雅硬是塞給他一袋剛洗好的、水靈靈的桃子,那桃子的香甜,他似乎此刻還能回味起來。還有一次,馬偉才加班,小雅一個人在家似乎有些害怕,恰好羅三金回來,她還特意開門出來,笑著說了句“羅大哥回來啦,我就安心了”。當時他隻當是普通的客套,此刻在特定的心境下回味起來,卻品出了一絲異樣的、讓他心跳加速的味道。他知道這多半是自己的妄想,但孤獨久了的人,總是容易抓住一點虛幻的溫暖來填滿內心的空洞。
深夜的獨白
“我這是在幹什麽?”羅三金在心裏問自己,“都這麽大的人了,還在為這點事睡不著覺,像個毛頭小子一樣。”一種深切的悲哀和自憐湧上心頭。他審視著自己這間狹小、雜亂的屋子,除了一張床、一個舊衣櫃和一把椅子,幾乎再無他物。空氣裏混雜著煙味、汗味和隔夜酒菜的味道。這就是他全部的生活,與一牆之隔那個充滿年輕活力與親密溫存的世界形成了殘酷的對比。他甚至產生了一個荒謬的念頭:如果當初自己努力一點,運氣好一點,是不是現在也能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有一個哪怕不隔音但也溫暖的家?但這念頭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無力感。他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張著嘴,艱難地呼吸著這悶熱而稀薄的空氣。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隔壁的聲音終於漸漸平息下來,變成了竊竊私語,繼而傳來走向衛生間的腳步聲和水流聲。最後,一切重歸於寂靜,隻剩下窗外永恒的、微弱的城市背景音。
然而,這突如其來的寂靜並沒有給羅三金帶來平靜,反而讓他感到一種更大的空虛。剛才那些充滿生命力的聲響至少證明著隔壁世界的存在與熱鬧,而此刻的寂靜,則將他獨自拋回了他那真實而冰冷的世界。戰鬥結束了,他這個唯一的、隱秘的“聽眾”卻無法從戰場上撤離。興奮、羞愧、渴望、孤獨、自憐……種種情緒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疲憊和更深的倦怠。
第二天還要早起去檢修小區的地下管網,那是個體力活。他試圖再次命令自己睡覺,但大腦卻異常清醒。天色已經開始蒙蒙發亮,遠處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看來,今夜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他索性不再強迫自己,隻是睜著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上那些因為潮濕而形成的、形狀怪異的汙漬,等待著黎明的到來,等待著新一天的忙碌來暫時麻木這一切。隻是不知道,明晚,後晚,在這燥熱的夏季裏,同樣的劇情是否會再次上演?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種無盡的循環般的絕望。
而城市的另一端,黑夜依舊深邃,包容著所有顯露的與隱藏的,躁動的與孤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