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凡
舉頭望星空，問心求義仁。
此間有真意，
幸愧共凡塵。
“是真芳嗎？我是魏瀟。”聽筒那邊傳來她聲音，真是久違了。那聲音依然是那麽地熟悉，但是聽到耳朵裏，卻給我帶來心酸的感覺，就像是久別了媽媽的孩子最終被媽媽愛撫著頭那樣——委屈，但是也有一絲欣慰。
一時間，我說出來的話，都不知道怎麽從嘴裏冒出來的，更像是條件反射之下嘴巴裏自動流出來的：“哦，是你啊。怎麽給我打電話了？”
這兩句話說完，我才覺得自己嘴真笨。我也許該問問她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學校是不是要開學了等等，但是最終這些話都被生生咽下去了，沒有出口。
“嗨，我們學校開學了，現在基本就是上課和研究室兩頭跑。”她好像知道我心裏有這些問題似的。接著她說：“有段時間沒有和你聯絡了，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實驗很忙，尋思著你怎麽沒上QQ了呢。今天是中秋節，我想起來就給你打個電話，問候下節日快樂唄。”
她這麽一說，讓我心裏一陣陣的暖流緩緩流過，心仿佛如奶酪一般，開始在溫熱的平底鍋裏慢慢地化開。其他人——包括爸媽——的電話都沒給我什麽特別感覺，而她，居然趕在我生日這天祝賀我節日快樂。我突然覺得我好像思念她太久太久了。是我自己不好，怎麽就這麽久不聯係她呢！我趕緊回了一句：“謝謝！”
我接著快速對她說：“真的謝謝你！今天正好也是我的生日，接到你的電話真高興！”
“啊，這麽巧！生日快樂！”她在那邊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喜，好像突然發現個秘密似的。
“嗯，謝謝。對不起，是有一段時間沒有和你聯絡了。”我說。
然後我頓了一下。我不想用很指責的語氣來說我的感受，於是我字斟句酌地說：“主要是，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怎麽和你相處，不會讓你和我，都覺得尷尬。”
這些話說完，我感覺那個堵在腦子裏的塞子好像被拔掉了，後麵的話就說得比較自然有條理一些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有個錯覺，覺得你可能會對我有些好感，所以，我對你可能有了超過實際情況的期待。然後你突然告訴我，你有了男朋友，讓我覺得自己的想法落了空，所以比較失落。然後，我覺得，我需要一些時間來處理自己的情緒吧。我不知道這麽說，你是不是能理解一點。”
那邊的聲音很安靜，她像是在等我說完。短時的停頓後，她說：“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你那邊原來是這樣的。其實，那時候，我的確覺得你是個讓人覺得很踏實放心的朋友，也對你感覺挺好的，但是我也不確定你那時候的狀態。所以，當時給你發那個賀卡，本來也是帶著一些好奇的想法，想更多了解你的。
“後來，我室友給我介紹男朋友時，我其實也有些猶豫，因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準備好了和其他人開始。然後我室友和我，還有我男朋友他們一群人一起有過幾次互動，加上室友撮合，我也就覺得也許可以先試試看了。後來你和我聊得密切，我覺得還是讓你知道我的狀態比較好，所以那天就和你說了一下。我真的沒想到，這個事情會是這個樣子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趕緊說，“我也不知道當時我為什麽沒有立即回應，其實我對你感覺一直都挺不錯的。”
她的話突然讓我很確定，她那時候對我該是認真的，並不單純是她說的好奇。她給我發的賀卡，就是她當時對我有好感，期待我的回應。隻是，我那時恰好被遊戲一耽擱，發現了以後又猶豫不決，就這麽和一個那麽真誠的好女孩又擦肩而過。我內心一陣深深的痛悔，彷佛自己失手而扼殺一個胎兒一般，苦澀和心痛一直向上翻湧。
主要的話題談完了，我強忍著心痛，告訴她好好保重，不用擔心我，就掛斷了電話。腳步沉重地回到寢室後，我一屁股坐下，繼續那沒完成的地圖上的戰鬥，仿佛這個戰鬥能讓我忘掉剛才的那一通電話似的。我把一個又一個電腦玩家按在地上摩擦，仿佛它們就是那個優柔寡斷的自己。終於，全地圖打完了，也已經到了深夜，我關掉了電腦，揉搓著幹澀的眼睛和因為緊咬牙關而顯得僵硬的臉頰，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
我並沒有馬上睡著。戰鬥帶來的興奮慢慢淡去後，魏瀟的那個突然來電像洪水一樣從遠處慢慢地漫過來，我被逼得無處可去，無助地看著自己被那洪水吞沒。我眼中突然充滿了淚水，而我隻能咬牙強忍著，讓淚水從眼角緩緩地流向枕頭。我仿佛看到淚水沁濕了枕芯，慢慢擴散成一片水漬。我閉上眼睛，魏瀟的身影在腦海中逐漸模糊，最終化作一個淡淡的影子，就像那淚水留下的淡淡痕跡。
新學期開學後，要操心的事情一下子就多起來了。飼養員小盛在老飼養員那邊學習了一個月後，開始專職照顧我和之順在醫大的動物了。她對待這些小鼠很細致盡責，讓我感到很欣慰，覺得梅娜這次把關的招聘真是找對人了。她對於我雖然沒太多話，但是好像很尊敬，讓我有時候都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我並不想顯得自己很有架子。
有一次，她說：“真師兄，能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當然！不要這麽客氣！”我趕緊說。
“聽梅師姐說，您當初也是中專畢業，後來參加自學考試，然後就到這裏來讀研究生，對嗎？”
“是啊，怎麽，你想了解這個？”我問道。
“嗯，您真厲害！我以前從來沒想過這麽多，聽到您的故事後，我覺得自己也應該多學點兒東西。您要是空了的話，可以給我講講是怎麽回事嗎？”
我對這個隻能報以苦笑。厲害嗎？曾經以為吧。可是到這裏來以後，我都幹了什麽呢？身邊的人，個個都本領高強知識廣博，而我自己隻是大魚群裏的一條小魚而已。何況現在自己內心這麽苦。
不過，她有心求上進，我還是應該拉一把的，於是，我從頭到尾告訴了她自考是怎麽回事，怎麽報名準備，怎麽去買書學習，差不多把自己經曆過的和自考有關的事情都給她說了個透。自己雖然過得慘，但是舉手之勞的事情，順便就做了。隻不過，這麽漫長的過程，我真希望她能堅持下來，不要像我現在一樣頹廢了。
除了小盛，新加入我們醫大這邊的實驗項目的，還有五個大三大四學生。他們不像小盛那樣天天在，隻是一星期來兩天，每個人負責各自的一部分實驗。
看著這些年輕師弟師妹們期待的眼神，等著我和之順手把手教他們要做的，我既感到羨慕也感到慚愧。自己在上大學的時候，這些前沿項目的鍛煉機會太少，自己動手技能沒有得到很多培養。不像他們，一加入實驗室，就能一起參與這些尖端課題。我也慚愧自己現在的精氣神不如這些初生牛犢，真是對自己感到悲哀。
之順的輔導員角色依然占據了好大一塊時間，所以對新人的任務安排是我來負責的。我發現他們基礎知識紮實，腦子靈活，真不愧是大學生裏的佼佼者。“二十一世紀是生物學的世紀”，這句話讓這些聰明的頭腦為了崇高的理想和現實的選擇加入了生物學專業，真希望他們會得償所願，比我更能享受這個我現在感覺不到的樂趣。
也許是因為年齡相差不大的緣故，他們和我也沒有很多距離感。他們叫我師兄，也和我很親近。我尤其喜歡那個有些長相有些憨厚的小夥子關宏與個性活潑的有些青春痘的女孩子孫橦。看到他們，總是讓我想起了我家鄉的那些弟弟妹妹們。來金大這麽久，居然這個時候想念家鄉的溫暖了，也真是奇怪。
這學期，尚老師給係裏的本科生開了一門關於實驗動物的發育遺傳學課，他要求我們同實驗室的研究生也去旁聽。這個要求很合理，我沒法拒絕。課程是在早上九點，上完了也不太耽誤去實驗室。可現在晚上熬夜玩英雄無敵III，我早上總是起不來，定了鬧鍾都沒法趕上去食堂吃早飯，往往餓著肚子還隻能趕著點兒到教室。
空著肚子其實也沒那麽難受，隻不過熬夜太多的後果就是容易瞌睡，尤其是上課。可能是之前考研成績不錯的緣故，尚老師覺得我基礎知識好，所以他上課興致勃勃講著課，點名叫人回答問題沒人應的時候，就時不時會叫到我。有次我實在太困了，迷糊中猛然聽到他叫道：“真芳，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我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隨口應了一句：“什麽問題？”學生們迸發出一陣大笑，那一刻我覺得簡直丟臉得丟到玄武湖去了。尚老師當時沒說什麽，可是臉色開始比較難看。
想起幾年前中專時的物理課上，老師搞錯我的性別，全班也爆發過一陣大笑。可那是友善的笑聲，和現在的笑聲一對比，讓我深深地想念那時的時光。怎麽幾年過去，就成了這樣了呢？
實驗室的文章討論會輪到我來講了，可是我一點兒心情也沒有。我拖延到最後一晚上才通讀完全文，然後匆匆忙忙貼上圖，花了一整個下午才準備完一個很馬虎的ppt幻燈片，預備四點的組會。
這是我在師弟師妹麵前的第一次做主講。起初氣氛還輕鬆愉快，但還在背景介紹部分的時候，尚老師就打斷了我：“你解釋一下發育過程神經細胞的遷移過程是怎樣的？”
“呃，嗯。。。它們最早是來自外胚層，然後形成神經管。。。”我實在想不起來神經管之後的那些神經細胞是怎麽遷移的了，就在這裏卡了殼。
“你不能光看這個文章裏的字，你還得去找找它們的重要背景。再說了，我的課上星期才講完這部分，你都幹嘛去了？”他的話裏隱隱地表達著不滿，讓我心虛得很，因為後麵的內容我不熟悉的隻會更多，看來今天的日子難過了。
果然，每一張圖，他都挑出好多我講得不好的地方。講到第五張圖的時候，他直接批評了：“你以前不是講得好好的的嘛，怎麽今天這麽多不熟悉的？給這些你帶的新成員可沒個好的印象！下星期，就這篇文章，你重新講一遍！“話說到這個份上，我自然隻能向尚老師道歉，承認自己花的時間少了，下星期再講。這個組會就這麽著草草收場了。
我垂頭喪氣地收拾著電腦和投影儀，大家開始往外走，但是穆老師也起身了。不過她並沒有隨著人流朝門外走，而是從一堆人中慢慢往我這邊靠近。她看著我，眼鏡後麵的眼神柔和，安慰我說：“真芳啊，別灰心，我覺得你講得蠻好的嘛！下星期肯定會講得更好的，加油啊！”她的突如其來的鼓勵讓我感到一陣溫暖，我趕緊說：“謝謝穆老師！講得是不太好，讓大家失望了。下次一定講好。”
隨後的一星期裏，我不得不在實驗之餘，強忍著對遊戲的渴望，認認真真地把這個文章和背景資料都讀了個遍，自己再模擬了一遍，覺得這次自己信心多多了。我感覺到花時間在豐富自己的知識的時候，才像那個在本科時的我，積極進取，而不是現在大多數時候的頹廢。我感到一陣陣的悲哀，自己怎麽就那麽不能集中精神了呢？
第二次的討論會我果然比第一次要好很多了。講得很全麵和細致，實驗的思路和局限也都談到了。這次我能看到尚老師在頻頻點頭，再也沒有那麽多打斷和停頓了。對於師弟師妹和孟熙他們的問題，我也能輕鬆解答。講完後，尚老師輕鬆地笑了，對著師弟師妹們說：“你們看著點，這個才是討論會的樣子。不但要知道文章裏做了什麽，還得知道為什麽要做，不同實驗的思路和考慮。做實驗，不僅是動手，更多的是動腦。今天真芳表現不錯，下次可不能這麽稀裏糊塗了！”
我隻能連連地點頭：“謝謝尚老師，下次會更在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