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伴（十五）

一周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各個工種的員工, 每天都重複著自己同樣的工作 .到回家的日子,照樣回家.回到廠以後 ,也照樣匯聚在一起 ,彼此述說著在家鄉發生的各種新鮮事或各種感受. 品嚐著大家帶回來不同的新鮮幹果. 特別是那些喜歡耳語的女孩子們,故意表現出來的那種神秘色彩,挑撥著尚未談婚論嫁的光棍們 .我們幾個單身職工,也時不時的在固定的時間去到他們聚會的宿舍,入圍他們的圈子.究竟都是年輕人,特別都是年輕的男男女女 ,相互的吸引尋找結合的機會是自然而然的.這次好像聚會的人更多一些,因為我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幹果食品,很快就都被搶光了.大家邊說邊吃.有幾個女孩子不斷地把目光投向我 ,我隻能故意避開, 異性年輕人的眼光,碰在一起是容易放電的 . 久而久之,就會造成感情升級 .對於那些已經有了感情歸屬的人,無論是男女都應該盡量規避這樣的場合.我自信自己是知道分寸的 .不過今天的的情況不同,她們是想催促我盡快繼續上周沒講完的故事, 隻不過不好意思直接說出而已.人在某些時候 ,確實要學會揣摩周圍人的心情.
“好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我和小龐是誰先提出在一起的 ,又是如何說出口的 ”我剛一張口  大家立即安靜下來 .睜大眼睛望著我 ,我特別看了一眼平日和我關係不錯的那個女孩 ,她此時正坐在幾個女孩子的中間 ,低著頭 ,擺弄著自己的衣角.

那天就是在公共汽車上買完汽車票的時候,我的錢包被偷了.因為下車後還需要買火車票,我沒有把錢包放在最裏麵的衣袋裏,而是隨手放在背包的兜裏.這樣給了小偷的機會 ,造成裏麵的學生證, 不多的錢和30斤糧票 ,全部丟失.當時是在1961年遭到這樣的洗劫,對於一個窮學生來說,幾乎是要了他的命.

同行的同學,看到我幾乎快要崩潰的樣子, 都主動伸出了手幫助了我,幾個人 先湊上火車票錢 .小龐幾乎掏出 衣袋的所有.大家一致認為還是必須得先回家想辦法 ,回學校是不可取的.因為學校寒假中人很少,在沒有人了解經過的情況下 , 誰會幫你,再說這麽多的糧票怎麽能一下解決？在同學們的陪同下,最終還是一起踏上綠皮火車.
車廂裏很擁擠,因為是從東北發出來的又經過了一夜的奔馳 ,不管是橫躺著的,座著的,還是倚在靠背旁站立的,都沒個姿勢.特別難忍的是在這個封閉的容器裏,彌漫著各種難聞的味道.香煙味,各種吃剩下的飯菜味, 還有男人脫了鞋襪的腳臭味,靠門口傳來的廁所尿騷味混雜在一起,讓每個人都不得不艱難的呼吸著,盼望著火車快跑,趕緊開門趕緊下車.  我們幾個學生沒法座在一起,都分別擠在不同位置站或靠在一個地方,每個人都緊緊的抱住自己的書包,看來都在警惕免得遭到意外的損失 .小龐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時而用眼睛注視著我 .此時的我,腦海裏是一片空白,好像仍不斷地搜索在公共汽車的上的一霎那 .但一切都沒法挽回了 .我隻能想著回家後 ,在沒有自己糧食的日子裏 ,怎樣熬過這個本來應該快樂一點的一個寒假 . 當然父母親和弟兄們會安慰和幫助我 ,但我究竟是一個20歲的大男人了 ,怎麽能從他們嘴裏奪食 ,不能否認在那一個讓世人難忘的曆史階段裏,食品就是生命,人人如此.

隔著模模糊糊的窗戶 ,好像外麵飄起了雪花. 肚子開始感到餓了. 因為早上起來沒有吃任何東西就匆匆趕路回家 .知道自己的衣服和背包裏沒有任何可以吃的東西 ,隻好緊緊棉衣 , 係上領口,以此抵禦一下寒冷.然後心裏默默地數著車軌上傳來咣啷咣啷有節奏的聲音 . 我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經過多長時間, 發現小龐正拽著我隨著人流擠下了列車. 到站了. 隨同的同學也都不見了蹤影 ,都各自回家了. 小龐和我家住在同一個城市 ,正好一道. 出站前 ,小龐又下意識的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東西. 我仿佛到輕鬆了 ,因為此時的我除了一條命之外,沒有再值錢的東西. 

從車站出來到各自的家,起碼有幾裏以上的路程 .我們一前一後默默地趕路 ,誰也沒再提乘坐公共汽車的建議 .雖然累, 雖然冷 ,更要堅持的是肚子裏的餓. 誰的口袋裏都沒有乘車的錢了, 明明都清楚的事,何必再說出口呢. 好像走了幾十分鍾路程,在一個十字路口, 她站住了,我知道她將向另一個方向的路回家. 我也停了下來, 準備和她說一聲謝謝再見的話告別 .此時她從自己的衣袋裏,掏出一個包的很嚴謹的紙包,遞到我手上, 很鄭重的對我說 ,你拿著吧,這是發給我的那份糧票希望你能安心的度過這個寒假.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 讓我很吃驚, 不,不,不 能這樣,我不能要你的東西,你也要吃飯,你也不能沒有它 .我磕磕絆絆地說了一大堆.並趕緊想把糧票還給她 . 不要這樣拉拉扯扯這是在馬路上, 她有點生氣的大聲對我嚷著, 我家裏人多,會有辦法解決 ,你不用管. 說著她提了自己的頭也不回的向另一個回她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我傻了 ,我也沒有力量再去追她 ,獨自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 直到從我視線裏完全消失.

我終於也回到了自己的家,父母看到我的狼狽相,以為我生病了.當我向他們講完了回家路上所發生事情的全部經過,他們深深地歎了口氣. 父親讓我立即去她家把糧票還給她,並向她家表達謝意 .可我並不認識她家, 這在那個年月 ,想在偌大的城裏找到任何人,不知道家庭住址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第二天,父親拿著他自己的羊皮襖站在大街上,想把它換成錢或者是糧票, 結果一上午無人問津.母親也不住的讚歎那個女孩子,不住的自言自語說：無論如何也要報答雪中送炭之恩.當時看著父母親的表情,我這個做兒子的心都碎了.

那個寒假我在兒時朋友的幫助下,去做了臨時工.在一家糖果廠包裝糖果.最後用賺來的錢,買了十斤糧票.母親又在我回學校時,炒了一盒炒麵,讓我送給小龐,以表示感謝 .回到學校, 我找了一個和她單獨見麵的機會,把糧票和炒麵全都交給了她 ,並告訴她部分的糧票,我會慢慢還給她 .我是用非常和藹的口氣,並表現出自己的誠心誠意 .她好像對我的行為表達並沒有任何思想準備 ,她半天沒有說話, 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後來 又變得越來越睜大眼睛瞪著我, 我很詫異 ,最後她什麽也沒說, 從我手中拿回東西 ,盡快的了走開了. 我很尷尬的望著她的背影 .   她真的生氣了？好像生了很大的氣. 怎麽了？我不知道,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回味了一下事情的過程 ,我不解 ,真的不解. 不知自己做錯什麽？ 我和她是同班,每天都會見麵,她還是這個班裏的主要 幹部,係領導都知道她,今後如何相處是好 ？那個晚上想了一夜 …這位有個性的女孩子,確實和一般的花季少女不一樣 ,她有能力領導一個小集體 ,她能在眾人麵前宣示自己的想法,並讓大家能按 她的想法去做 .她也能在重要的場合,把自己的思想感情包裝的嚴嚴實實 ,讓別人摸不到猜不到.但她也有溫柔文靜的一麵,就是在相信你的時候,會把自己的所有都寄托與你.這就是小龐的性格與能力. 我有幸讓她成為了我的老伴這是後話 .此後的日子,讓我過的很是被動 ,在一個班裏上課,也會經常在一起參加學校的各種活動,但我們之間卻很少對話,顯得很陌生 .老實說, 進到了這個學校, 我沒有在這裏和任何女同學交友或戀愛的的想法 .原因是這裏的條件我不喜歡,我不想今後在這裏生活 .二是我察覺到這裏的異性同學也好熟人也好與我心目中的差距較遠,或許也因為沒有深入了解觀察接觸而沒有發現理想的目標. 因此,我都是泛泛的與所有女生和平共處,不會有任何過於頻繁的交往.再有就是自己的條件並不優越,今後的出路也很難說.特別是自己的性格 愛好 取向自己最清楚,能否能遇上同路人是個問號.在沒有充分牢靠的情況下,不去觸碰這種感情上的波瀾 .又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 又快到回家放假的日子了.我雖然省吃簡用,但仍欠著小龐的人情債和物質債. 這期間我們之間都沒有任何愉快或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在這個學期,我的助學金由每月3元上調到每月6元.我知道這是她暗暗地為我在係裏爭取的. 因為助學金的發放,必須要讓大家和領導了解每個學生的真實的情況,特別是個人在校表現.因此,我從內心確實很感激. 在一個初夏的傍晚 ,我冒昧的約她晚飯後一起聊聊天 .目的是將我結餘的幾斤糧票還給她 ,天快要黑了的時候, 我們在一棵大白楊樹下見了麵 .看得出她當時的心情是很複雜的 ,我也是一樣, 雖很熟悉但此時又覺得很陌生 ,相互看了一會誰也沒有先說話 .我再也不能和上次那樣直接說還她糧票 ,但究竟是我約的人家, 當然需要我先主動打開話題.

“時間很快又快到放假的日子了“我淡淡的說 .她很警覺,馬上問我是不是又要還我東西 ,你能不能把這件事忘了 ？她很認真 ,不 ,不我連忙撒謊不完全是 .隻是我覺得你也很需要它 ,你不需要嗎？一問,一答 ,你不覺得這幾個月你一直在消瘦嗎 ？我沒有說話,我也沒想到她會注意我身體的變化,我一時無語,但內心裏有些不安.沉默了一會兒,她終於說出了她自己內心可能憋了很久的一句話, 我不要你還我任何東西,我隻要你…話沒說完她突然趴在我的肩上哭了,哭出聲,我非常非常的驚愕,有些害怕,但我最終還是理解了,我該怎樣回答？我需要說出怎樣的理由？今後能否永久的生活在一起？後果？我腦海裏迅速的翻騰著這些似是又非的想法,但我承認她是一個善良的人,有能力 ,更有愛心,特別是對我的深情,此刻我後悔自己竟然如此笨拙沒有發覺,我心動了.此時麵對如此場合.我不能再對她有絲毫的傷害,也許這就是命運,是命裏注定的安排.不知為什麽,我服從了天意,我也流淚了.初夏的夜晚,有些涼意的微風,吹得白楊樹葉嘩嘩作響 .一對青年男女,就這樣暗定了彼此的終身 .我大膽的托起她的臉,也擦幹了自己的眼淚,對她說 ：我活著 ,你就會活著.我沒有食言.從那個夜晚開始,已經過去了65春 夏 秋 冬.

表白以後,我們都輕鬆了.我拉著她的手,跑到學校的大門外 拿出僅剩的幾角零錢買了兩塊煮熟的地瓜. 大一點的我給了她, 我們邊走邊吃 ,返回學校. 突然,她把僅剩的一口塞進了我的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