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伴（十四）

在六十年代的時候 ,人們普遍的工作日是一周六天 .所以每到周六的日子,這個小廠為了便於員工回家, 一般都是當日下午四點下班 .因為職工們大都家都住在農村 ,很多人回家時要騎10幾裏路,甚至幾十裏的鄉間土路 .那時鄉間很少有公路都是土路 ,而且大都是沙土路 .在沙土路騎上一兩個小時的自行車是很累的 .這些艱苦的跋涉,對於沒有在當代農村生活過的人們是難以體會到的 .特別是在農忙時期,這些在鎮上做工的農民工,在假日幾乎是沒有不回家的,而在第二天下午,他們又都會匆匆地趕回工廠. 這些人很守時 ,因為他們都很珍惜這份能賺到錢的工作. 工廠裏的收入會遠遠大於他們在家鄉從事農業的收入 ..他們為了自己生活的穩定或質量的提高,幾乎不太在意自己的體力消耗. 他們總是很滿足 .回到工廠依然會說說笑笑打打鬧鬧 .有時我卻很詫異, 覺得這幫人很淳樸,很可愛.盡管他們大多數人文化水平都很低,他們對外界的認知都很少,他們除了關心和自己有關的生活事物之外,幾乎沒有再 讓他們感到高興和煩惱的事情.有吃有穿就很滿足,缺吃少穿就會很無奈的忍受,他們就是這樣簡單的活著,一輩輩相傳.周日的晚飯後 ,他們習慣積聚在一起彼此訴說著回家的感受和看到聽到的一些新鮮事.有時在男工 宿舍,有時積聚在女工宿舍.不過多半時間會在女工的房間積聚.這是因為女孩子們愛吃零食,每次回家大都都會從家裏帶回一些零食.如炒花生, 炒瓜子 ,鮮棗呀 ,山芋幹呀 ,煮玉米等等農產品,大家一起吃或留給自己平時吃.而男員工很少帶回這些東西. 久而久之, 有些聰明的女孩子,發現了這個秘密 ,就故意不再在有男員工時拿出她們的寶貝大家共享.但那些厚臉皮的年輕男人,就會故意從他們的衣服裏背包裏翻找,為此就出現了相互玩笑打鬧的開心場麵. 玩笑過後 ,大家都喜歡交流家裏的各種喜聞樂見新聞,這特別是那些年輕女孩子們共愛的話題 .像 鄰家女孩結婚收受彩禮呀, 嫁到城裏的姐妹回娘家呀 ,誰家的婆娘生娃呀,婆媳吵架等等.男員工多半是在家蓋房呀,幫家裏收割呀, 有時也有一些比較壞的男員工問她們一些不好開口的事情 ,或故意編排夫妻之間的親昵動作,語言加表演,此時又會惹起一陣哄笑,女工們會紅著臉故意轟他們出去. 這個時間好像是經過一周勞動的人們,聚在一起尋求共同快活的時間,或是說好像自發組織的小型聯誼活動.盡管內容很簡樸方式很簡單, 但他們都會得到精神上的放鬆和滿足 .大多數時間他們都會來邀請我和另外幾位沒結婚的單身男女職員參加 .當然盛情難卻,我們也是會熱情的應邀,有時也準備一點糖果帶給大家.此後大家在工作的時候會感到更親近更融洽.

就是在一次這樣周末晚上的聚會日子裏,有一位平時和我不錯的女孩,向大家建議讓我向大家介紹一下我和我未婚的小龐交友戀愛的經過.頓時引起大家熱烈的掌聲,有人立即補充說你倆都是有文化的大學生,你們的故事一定比我們這些人更精彩,更動聽. 怎麽辦？ 沒法推辭 ,更沒有機會解脫 .我隻好聽從大家的催促,回憶過往的一幕幕.雖然這是一百個我不願再想的往事.

我們都是當時的窮學生,而且都是還在成長的年歲.我們需要的不僅是錢,更需要的是糧.1961年的社會環境是很艱難的.上學的日子,經常因吃不飽飯而處於半饑半飽的情況.學校給我們男同學的定量是每月29斤飯票.沒有任何副食品更見不到油和肉.這種情況不僅影響身體健康,而且也很難堅持學習上課.學校為此也想了不少辦法,例如推廣蒸量法 ,人造肉等措施,但還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吃不飽飯的問題.有些體弱的學生出現浮腫現象.學校也不強調必須上課,如身體不適,可以在宿舍裏自學或休息.有些家庭條件好的學生,家裏可以給他寄些糧票來或錢來補充糧食的缺失.我記得當時社會上有私自買賣糧票的價格是3元人民幣一斤,然後用糧票再去買成糧食,學校發給我的助學金每月僅有3元.所以類似我這樣的同學是沒有補充食品的條件.隻有自己計劃用量,上課時間就多吃一點,不上課時就少吃一點,白天需要活動就多吃一點,晚上就少吃或根本不去吃晚飯了.最怕的是冬天,夜裏又冷又餓饑寒交迫難以入眠.此時再堅強的男兒也難免淚濕衣襟.

那一年冬天,我們終於放寒假了.為此學校還特意給每個同學多發一斤全國糧票,作為過年的補助.大家非常高興.我和同學們一樣,很快收拾好行裝準備回家.雖然都知道回到家裏,也不會有什麽更多的食品等待著你,但究竟會到自己親人身邊 ,親情的溫暖也會融化些孤苦伶仃的困境 .一天清晨,我和幾位同路回鄉的男女同學,其中也有小龐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瑟地等待公共汽車的到來.我提一個手提包斜挎一個綠背包.汽車停下來以後,大家急急忙忙擠進車廂,汽車朝火車站方向開去.下車以後,人們都匆匆忙忙地走向火車售票口.在準備購買車票錢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的30斤糧票不見了,我停在路邊,翻騰著自己所有的衣袋, 沒有, 翻騰了手提包和背包 ,沒有 ,我想到了可怕的一幕, 被偷了？ 寒風中, 臉上出現了汗珠.我下意識的喊叫起來, 誰看見了我的糧票？ 誰揀到我的糧票。 同行的同學, 有的走到前麵 ,有的已進到售票處 ,？而我仍在原地進一步的查找著自己的衣物 ,棉襖脫了,翻遍所有衣袖 , 沒有. 褲子的衣袋甚至褲腿和襪子都尋遍, 仍然是空空. 此時嘴裏雖在喊著, 除了招來過路人的一瞥意外 ,幾乎沒有任何回應. 腿軟了, 口幹了 ,無力地坐在地上. 狼狽不堪 .我不知怎麽辦？ 也不知是應該回家？ 還是應該重回到學校 .寒風帶著枯黃的樹葉還有沙土不斷的吹到我的身上臉上 ,我感到臉上濕糊糊的 ,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那個年月,一次丟失了30斤全國糧票 ,這是不敢想的事情 .我怒了,」 我想如果在當時我能抓住那個偷我糧票的小偷 ,我會把他耳朵揪下來. （饑餓是可怕的 ,他會使年老人失去仁慈 .它會使年幼者學會憎恨 ）.我不記得這是哪位大師說過的一句話 .確實是這樣 ,當時隻想回不回家？ 回家後吃什麽 ？我年紀輕輕 ,上天為什麽如此無情？ 把我逼到十字路口 ,我一直大聲的喊著, 是誰偷走了我的糧票？ 30斤 …30斤…除了冷風冷雨外, 沒有任何回應 .事情如果是在當今,可能不會算是很大的事情 .可在那全民渡荒的日子裏, 誰能體會到飽漢不知餓漢饑的滋味.

也許是我的敘述感染了大家 ,房間裏出現了異常的安靜 ,不管是低頭擺弄手指的女孩子, 還是倚在床上瞪大眼睛的男員工 ,都在靜靜的聽著, 或深情地看著我的每一個表情的變化 .我最終告訴了他們,在我即將崩潰的時刻.突然,我現在的老伴 ,不 ,是陪伴我已經幾十年的老伴（當時的同學）出現在我的麵前,她很驚奇的看著我, 問我我發生了什麽事？當我把糧票丟失的事情告訴她之後 ,她也很恐慌 ,一麵使勁地從地麵把我拽起 ,一麵幫我穿上了棉襖.嘴裏大聲的對我嚷著：你還沒餓死,這樣你就會凍死.此時和她同行的幾個男女同學

,也都圍在我麵前,用 同情的眼神看著我, 麵對發生這樣的事情 ,誰都無能為力.講到此時,我又不自主的深深歎了口氣… 忽然,剛才提議我講故事的那位女孩子說話了：看來小路同誌的故事很長  ,今天也不早了 ,小路同誌也累了 ,我建議大家先休息 ,以後我們再繼續聽他講更精彩的後續.

大家沒有回應,但 都把眼光集中在我的身上 ,是的 ,在動了感情以後我確實感到休息更好些. 我向大家表示我會把所有的經過告訴大家 …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忽然察覺剛才的那個女孩,在稱呼我小路的時候,後麵第一次加了同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