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伴（十二）

為了支援抗旱, 全廠齊動員. 努力完成水泵的生產任務. 在這個口號的鼓動下, 大家還真的都動起來了. 我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 也是第一次見識這種轟轟烈烈的場麵 .我所在的技術科 秦老師是當然的主角, 他掌管幾乎所有的生產技術程序,袁同誌是他的助手 .淑華和我作為後勤,主要是把生產所需要的圖紙全部準備好校對好 ,及時供應不出錯誤 . 另外及時和各車間各科室溝通情況.

老實說 ,當時不管是工作環境,生活環境都是很艱苦的. 吃的很差,但能吃飽. 生活很單調 .工作條件是很髒很累 .特別是知道自己的工資比城市同級工資低的時候,（因為地區之間有差價）心理是很不平衡.心想我 第一次站在起跑線的時候（考大學的時候）就被踹了一跤,到現在也不知是什麽原因.第二次站在起跑線時,還是得落後一段距離. 特別是想起老伴和分配到城市裏工作的同學,我的工資比他們要少, 心裏真是不好接受這種差距 .想到不久的將來, 會結婚 ,會生子 ,男人不如女人掙得多 ,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別和我說為了這 …為了那 …我就是為了賺錢糊口' 賺錢養家 '不然我到這鄉下來幹啥 ？這裏是最最基層的地方' 按當今人們常說的我就是一名低端人口了 '你願意也罷 '不願意也罷' 命運不由你. 你不在這好好上班 ,到哪去找飯吃 ？誰會發你糧票錢票？ 我默默地讓自己忍耐下來 不能為自己無力改變的現實再去痛苦 '既然來到這裏找飯吃' 就先好好練習應該會的應該懂的本領 '何況以一個大學生的明目新來乍到' 這個地方不會沒有管事的在注視著你, 看你的一舉一動 .觀察你的一言一行 .在理智戰勝了情緒的以後 ,我毫不猶疑的投入了車間和大家一起為保水泵任務拚搏戰鬥.

我從第一道工序開始, 工人師傅們怎麽做 ,我就照樣去學著做 .他們一身汗,我也一身汗. 他們一手泥,我也一手泥 .上天沒有讓我成為笨蛋. 我學的快, 我動腦筋 ,和大家一起說說笑笑 ,沒多久就進入了他們的圈子. 工人們也都不再另眼看我這個大學生 .工作時他們喊我小路, 大路 ,隻有車間或廠方的領導者稱呼我為路同誌 .這也給我提供了方便 ,我可以從聽到對我的稱呼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哪一位在叫我了.

也鬧過笑話, 那位黃廠長沒事時愛和我閑聊. 他是個很有心路的人. 我觀察他 ,廠裏一些大事他從不出頭, 都是讓正廠長發布各種決定, 不越位 .但在布局或討論某件事情時 ,往往他的主意總占上峰, 秦老師也有這種感覺. 我心想這位就是水滸傳裏宋江的軍師吳用的角色. 所以我對這位黃廠長也保持著即尊重又不謙卑的態度.

對我稱呼隨時變化的全廠隻有這一位黃廠長, 晚飯後, 我從他門前路過 ,他正好向門外潑洗碗水. 看見我的背影 ,小路 ,他輕輕的叫我 ,我沒留意 .大路, 他又喊了一句 ,然後他回到自己房間去放碗 了 .我聽到後轉了一下頭, 沒看見有人, 繼續向前走 . 路同誌, 我聽到了立即回頭, 看見這位廠長正站在他的門前 向我招手 . 啊, 廠長 叫我嗎 ？我故意問他一句, 叫你三聲了, 你沒聽見 ,想什麽了？是嗎 ？我在想發工資後 ,我留多少錢 ,其餘的都給我媽 .哈哈 ,廠長笑了 ,想不到你還是個好兒子呀 .他咧著嘴一邊說一邊看著我 ,我想不出他是在讚美我 還是挖苦我 ？究竟這是位有心機的人呀 ,我連忙扭轉話題對他說 ：黃廠長 '我對您有一個要求 '嘔 ,什麽 ？你說 ？多發點獎金 是嗎？不,不是,這種事 ,您借我個膽 ,我也不敢提呀..我半開玩笑的回答. .那是什麽？他反問我 ,您以後叫我什麽都可以 ,,但最好把它定下來 大路  ,小路,  路同誌 你選一個順嘴的,告訴我 ,免得我誤會了以為您在叫別人 .顯得我不尊敬人 .您說是吧 .不然 ,我多冤屈  .我一句玩笑的解釋  ,即緩解了剛才的尷尬 ,也加深了彼此的親近感 .他究竟是二把手呀 .還是上過大學的 說話既有尺度又有分寸 .好 ,那今後我就叫你小路吧 .他依然笑嗬嗬的把我拉進他的房間 .我順水推舟邁了進去 ,房間不大 ,但很整齊,也很幹淨 .書桌上擺了幾本書 ,還有一份報紙 .他不吸煙 ,但喝酒 .在那個年代,雖然整體貧窮 ,但大多數縣鄉級的男人尤其是管點事的所謂幹部,幾乎沒有不喝酒的 .因為這是彼此親近的舉動 ,或許也能在酒桌上完成什麽個人的事情 ,酒文化 ,在人間源遠流長,在地方,更古老.

黃廠長確實是和其他人不一樣,在和我聊天的過程中,我能體會到他對事情看的遠 ,規劃的早.他女兒正在縣裏上高中 ,他有心思讓他女兒考上大學 ,將來能到大城市裏找個好工作 ,成家立業.所以我們聊天的內容也大都關於在大學裏的生活 ,學習 ,費用等情況.以及征詢我考什麽樣的學校,什麽樣的專業等. 我把我知道的情況, 感觸等都盡量告訴了他 .在我告辭時,他拿出兩茶雞蛋,塞在我手裏.說： 晚上餓了就把它吃了吧.這的 夥食不太好 ,補充點營養 ,不然回家讓你媽看見你瘦了, 惦記 . 話不多很溫馨 .我連忙說謝謝廠長, 以後您還要多指教等感謝話 ,走出來回到自己房間, 洗完手, 沒一會就把兩個茶雞蛋送進肚裏.

晚上鑄工車間還要開爐, 白天工人把鑄造模型鑄摸後 ,晚上要把在熔爐融化的鐵水 ,澆鑄到模型裏.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生產環節 .因此車間裏除了有操作工人外 ,車間主任 ,秦老師等關鍵人物都會到現場.很多時候 起碼一位廠長也會出現在現場. 我當然每次必到.穿上工作服戴上手套和眼鏡 ,當看到幾位工人端著長長手把的鐵勺,從熔爐裏接出滾滾上千度的鐵水,倒進鑄模時, 鋼花四濺, 鐵水奔流的景象很激動 .看看現場操作的這些工人,黑紅的臉上瞬間就留下滴滴的汗水 ,一鐵勺滾燙的鐵水有很重的分量. 他們一位位幾乎都用同一個姿勢 ,一支腿直立, 另一隻腿盤在直立的腿上,兩眼注視著每一個鑄型的澆鑄孔,慢慢的彎下腰,將鐵水準確的倒進鑄模 .頓時周圍崩出很多火星, 要是蹦到褲腿上就是一個窟窿 ,蹦到臉上就是一個燙傷.這是真實的勞動場景. 如果此時有使喚筆墨的文人在場 ,一定會把這場麵寫在他們自己的作品裏. 什麽夜空中的繁星點點 什麽節日裏鞭炮烘托氣氛…

 好聽的好看的都會讓他們說盡了.都是憑空想象.誰也沒到過現場.誰也不會知道鑄件是如何生出來的.

晚上工人們下班,都要到廠裏的公共澡堂洗澡'不然沒法睡覺.廠子不大,澡堂不算小.算是職工福利吧.而且男部女部都有,看門的尤師傅負責每天的管理 ,到很幹淨 ,尤師傅是一個殘疾人,他有這份賺錢的機會,真的不容易.所以他很勤懇敬業. 為了吃飽自己的肚皮和他那條日夜陪伴他的狗.

我也在經常睡前洗一下澡. 這慢慢也就形成了習慣 .廚房裏的耿師傅 幾乎每天都能碰上. 他愛開玩笑, 有時看他躺在池子裏隻有腦袋露在外麵 .高興時 ,他還自唱幾句京劇 .勸千歲 ,殺字休出口. 老臣與主細說從頭…不管對不對, 敢唱 ,自我痛快 ,不管別人的耳朵如何感受. 這就是低層百姓的生存邏輯 .每次看到我都對我說： 大路 ,你這個名字不錯 .我故意會問, 怎麽不錯 ？大路都得朝前走呀 ,不能後退 .我故意問萬一後退了呢 ？ 耿師傅愣了一下 ,後退就容易摔跟頭呀 .這就是他自己想出的最簡單的解釋 .說完他就哈哈大笑 .鼓鼓的肚皮 ,擾動著洗澡水都嘩嘩的響動.

耿師傅說的玩笑話, 沒想到在我的人生應驗了幾次. 在萬般無奈的場合下, 隻有後退幾步. 結果不僅摔倒過, 還四處茫然不知所措. 找不到道了. 成為路盲…（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