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應邀去羅茜小姐家過聖誕節,她家位於英格蘭西南部達特穆爾國家公園附近的一個小村莊裏。經過了長達四個多小時的顛簸,我所搭乘的長途汽車終於抵達了村莊所在的小鎮。
下車的時候我覺得有些恍惚,大雪過後到處都是白皚皚的,仿佛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似的。恍惚之中發現眼前站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她非常友善地問我的名字。原來這位老人就是羅茜小姐,沒想到她已經這麽大歲數了,有點兒後悔答應她老人家趟著積雪親自開車來接我。
雖然歲月的痕跡已經深刻地留在了羅茜的臉上,但是皺紋並沒有摧毀她的容貌。與許多西方人一樣,羅茜的臉相對於她豐滿的身材來說顯得十分清瘦。我猜想年輕時候的羅茜一定挺漂亮的,尤其是她那雙深邃的大眼睛當年必定是美麗動人的。
羅茜麵帶著微笑問寒問暖,初次見麵時她留給我的印象至今難忘。在簡短的寒喧之後,羅茜帶我去了停車場。路上我發現羅茜的腿腳已經不大靈便了,走路的時候她左右搖擺著,看上去有些吃力。我不由自主地挽起了她的胳膊,腦海裏浮現出了母親的身影。
羅茜的車是一輛十分破舊的紅色保羅,車體不大加上後備箱名曰三門。當她打開車門時,我才發現後座上坐臥著一隻巨大的狗。狗兒默默地望著我,好奇而執著,好像要把我的一切都存進它的記憶裏似的。
從汽車站到羅茜家,大約有十英裏。離開車站以後我們先是沿著A級公路走了一小段,然後是轉到一條B級公路上,最後的一段路是隻能容下一個車身的小路。一旦發現對麵有車過來,羅茜總是率先把車停在讓車位遠遠地等候著,錯車的時候她還念念不忘地向對方招手致意。
一路上羅茜都在全神貫注地開車,她說年紀大了反應遲鈍不敢有絲毫的馬虎。每到路口,羅茜都要停下來反反複複地看了又看,在確信無疑時才會緩慢地啟動車子。即便如此,坐在她的車裏我還是感覺不大安全,每根神經緊繃著直到目的地才鬆弛下來。
羅茜家座落在村邊臨街的位置,一棟二層小樓包含著兩套獨立的房子,英國人稱之為半獨立房屋。毗鄰的兩套房子都沒有車庫,兩家的門前各自有一個緊挨著山牆的停車位。房子前麵的花園很小,沒有圍牆。花園裏種植著常青的灌木,還有修剪整齊的一小塊草坪。羅茜略帶歉意地解釋說前門的鎖壞了,我們隻能從後花園進去。
狗兒慢騰騰地跳了下來,羅茜親切地成其為我的女孩兒。她鄭重其事地介紹我和狗兒認識,它的名字叫羅塞塔,當時是十三歲了。英國人喜歡稱呼自己養的狗為男孩兒或女孩兒,習慣用人稱而不是動物之稱。羅塞塔搖著尾巴走到我的身邊,親熱地用頭蹭了蹭我的褲腿,大概是表示歡迎吧。
羅茜引導著我走進了她家的後花園,院子是狹長的,大約有五十米深,五六米寬。沿著圍牆的是密集的灌木叢,中央是修剪的整齊的草坪,一塊塊石板斷斷續續地鋪出了一條貫通的路徑。靠近房子的一側有一個用石頭砌起來的花壇,在花壇旁邊還有一個醒目的魚池。幾條鮮豔的大金魚,正在不畏天寒地凍悠閑地在其中漫遊著。
通過一個小儲藏室,我們走進了羅茜的家。展現在眼前的布局是一個把廚房,飯廳和客廳是連在一起的空間。屋子裏非常暖和,令我立即感受到了家的溫馨。廚房部分很小但非常整潔,炊具都擦洗得明晃晃的掛在牆上,操作台上僅有一把電水壺和一個烤麵包機。飯廳的位置有一個小圓桌和兩把椅子,桌子上擺放著幾束白色的塑料花。客廳的壁爐裏燃燒著木樁,周圍擺放著兩個單人沙發和一個長沙發。沙發顯得很破舊,有些地方的麵料已經磨損得看不出原來的圖案了。一隻厚重的原木的茶幾放在沙發和壁爐之間,沙發前麵的牆角有個尺寸不大的電視機,後麵的牆角則是一個古老的落地燈。壁爐上方懸掛著一麵鑲著花邊的鏡子,爐台上麵擺放著十餘張聖誕卡,還有一個用做記事的大本子。地毯好像是新換不久的,淺綠色的剛好與窗簾的顏色匹配。
在羅茜帶我去樓上之前,羅塞塔就已經蜷臥在壁爐前的一小塊白色的狗皮上打起瞌睡來了。羅茜說它最近越來越弱不禁風了,每次外出活動之後都會極度的疲憊不堪。
為了節省空間,樓梯是盤旋式的。樓上有兩間臥室和一個衛生間,樓道十分狹窄。羅茜客氣地先把我請進了主臥室,她說如果我喜歡可以住在那裏,她不介意搬到小房間去住。我當然不會鳩占鳥巢了,執意選擇了次臥室。
簡單地介紹以後,羅茜下樓去準備晚飯,我則獨自留在了樓上。床上的臥具很普通,手感柔軟舒適,房間裏散發著宜人香味,好像是主人精心安排的。屋子裏幾乎沒有家具,羅茜囑咐我可以把東西全部放進壁櫥裏。
羅茜的房間也很簡單,一麵牆完全是壁櫥,一張雙人床,一個梳妝台,一把椅子和兩個床頭櫃。其中一個床頭櫃上並排擺放著兩張單人照片,一張是年輕漂亮的女子,眼睛裏依稀地流露出一點兒羅茜現在的神情。照片是黑白的,顯然經曆了久遠的歲月,已經黯淡泛黃了。另一張照片的上半部被手絹遮住了,下半部是身穿軍裝的男子體魄。
半個小時後當我走下樓梯的時候,羅茜已經把晚飯擺放到了桌子上。我們倆每人的麵前都是同樣的盤子,每個盤子裏麵都有一大塊烤雞,幾個煮熟的小土豆和幾朵白菜花,還有幾片新鮮的西紅柿和黃瓜。除此之外,羅茜還烤了幾片麵包,她示意我抹上黃油或果醬先吃掉。好像所有的東西都沒有放鹽,我吃不出一點兒味道。出於禮貌我不得不勉強地把她分配給我的東西都吃掉了。然而吃過之後還是覺得饑腸轆轆的,彷佛壓根兒就沒有吃過飯似的。
羅茜吃的津津有味,很快地她就把盤子裏所有的東西都打掃的幹幹淨淨。羅塞塔依偎在羅茜的身邊,不斷地從她手裏接過食物。有的時候,羅茜還把羅塞塔沒有吃完的東西塞進自己的嘴裏繼續咀嚼。
晚飯後羅茜把我們用過的餐具泡進加了洗滌液的池子裏,然後撈出來沒有用清水衝就直接用布擦幹淨就放到碗櫃裏了。這就是典型的英國人洗碗的方法,好像他們認為洗滌液不是必須要衝掉似的。不過羅茜花了很多時間認真地擦洗著操作台,爐灶,牆上的瓷磚和廚房裏其它的家俱。
大約在晚上九點鍾左右,我們倆才終於圍坐在壁爐前歡度聖誕節的前夜。羅塞塔懶洋洋地靠在羅茜的一條腿邊,看著我們把栗子送進壁爐。栗子在燒紅了的木頭中間很快就被烤熟了,霹霹啪啪的響聲幾乎淹沒了電視節目裏無聊的音樂。
羅茜鄭重其事地感謝我能陪她一起過聖誕節,她說每年都會主動邀請一個外國女學生來小住幾天。老人起身搬過壁爐台上的大記事本,如數家珍般地逐頁翻給我看。我是羅茜邀請來做客的第一個中國人,她特地在留給我的那一頁上貼了一個剪下來的熊貓圖片。羅茜略帶歉意地說自己對中國知之甚少,她所居住的小村子裏也沒有華人。
羅茜知道中國是個文明古國,幾百年前曾經非常強盛,以致把疆土擴大到了歐洲。在她的想象裏,中國人是穿旗袍,馬褂,大襟或對襟的衣服的,就像她曾經看過的為數不多的中國電影廣告上畫的那樣。羅茜以為中國依舊非常落後,她不大相信在我們普通中國老百姓家裏早就有了電視,電冰箱,洗衣機甚至電話以及其他的家用電器。
通常在這個國家談論年齡是忌諱的,尤其是對女士而言,她們的年齡關乎到尊嚴和禮貌。然而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羅茜居然主動地讓我猜她的年紀。我故意說她隻有六十五歲,盡管我在心裏覺得她可能已經七十八歲了。我的猜測令羅茜無比激動,她像小孩子一樣大笑起來,接下來她非常得意地告訴我說她已經七十五周歲了。
我們漫無邊際聊著天兒,從英國到中國,又從中國回到英國。英國人非常自豪他們的母語可以在全世界通用,盡管他們對漢語一竅不通,但他們還是喜歡說我們的英語比他們的漢語好,羅茜也是這樣評價我的英語的。
十幾年前羅茜就退休了,退休之前在當地一家醫院做護士。羅茜的生活費,主要來源於政府頒發的退休金。盡管還享受著其他的退休金和補貼,但羅茜的生活顯然不是很富裕。
羅茜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她的主要時間都花在義務為村子裏的小教堂工作上。羅茜寫了遺囑要把自己的房產贈送給教堂,教堂承諾在她離世以後,負責處理後事並把她埋在教堂的院子裏。
羅茜和我談到了她的身世,沒想到她竟然是貴族後裔。羅茜的父親曾經擁有大片的牧場和豪華的莊園,她含著金鑰匙出生,在優渥的環境中度過了孩童歲月。
然而在她的父親去世以後,同父異母的兄長繼承了家產。豐厚的家產在敗家子哥哥的手中很快地就消耗殆盡,以致於最後不得不賣掉了牧場和莊園,羅茜和她的母親搬進了現在的房子。羅茜的母親去世以後,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這個房子裏繼續生活。
聊到午夜時分,羅茜依然興致勃勃,絲毫沒有打算要去休息的跡象。於是我鬥膽問起了她床頭櫃上的照片,我說那個美麗的女子好像是她年輕的時候。果然不出所料,照片上的女子正是羅茜,拍攝時她隻有二十三歲。
我的話題把羅茜帶回了遙遠的歲月,她索性到樓上取回了另一張照片。羅茜把鏡框放在膝上,目不轉睛地端詳著照片。照片上的男子是她的未婚夫理查德,他們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以後,理查德決定奔赴戰場。臨行之前他們倆口頭上訂了婚,沒有來得及舉行儀式,也沒有留下合影,隻留下了理查德這張一身戎裝的照片。不幸的是幾個月以後,理查德就陣亡了,年僅二十四歲。理查德的遺體最終沒有被送回故鄉,隻有他的名字鐫刻在村子中心花園的紀念碑上了。羅茜在接到噩耗之後,隨即毅然決然地也上了戰場,直到戰爭結束後才回到家鄉。
理查德是獨生子,他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世了。理查德的父親是個牧師,當年父子倆就住在教堂旁邊的一所房子裏。理查德從小就和父親一起參加禮拜,聖經學習班以及其他宗教活動。羅茜是在五歲時認識的理查德,兩個人一起度過了小學和中學時代。他們倆在中學畢業以後,分別進入了護校和大學,後來又相約先後移居到樸次茅斯工作。因為受到了理查德的影響,羅茜也虔誠地信奉基督教。
理查德去世以後,羅茜沉浸於對他的懷念之中長達三十六年,直到六十歲時由於不堪忍受孤獨寂寞,她才重新開始考慮尋找生活的伴侶。當時伴陪了十年的狗突然去世了,羅茜每天都到酒吧裏借酒澆愁。
在酒吧裏羅茜遇到了喪偶的彼得,他們互相安慰互相傾訴,逐漸地成為了朋友。再往後兩位老人決定結婚,攜手攙扶著走完餘生。可是就在婚禮舉行前夕,彼得卻因突發心肌梗塞孤獨地死在了自己的寓所。
羅茜再次陷入孤獨之中,不久之後又結交了一位新的男友詹姆斯。羅茜是在當地政府舉辦的學習班上結識詹姆斯的,他們倆都有點兒耳背,正在學習通過口型識別來提高交流能力。詹姆斯離異多年,一雙兒女均已成家立業離開了老家,他也想找個伴兒一起生活。
羅茜和詹姆斯交往了幾個月,突然有一天詹姆斯不辭而別,跟著他的兒子走了。羅茜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不過這次她確信自己肯定是命中注定,要孤獨終老了。
在詹姆斯棄她而去之後,羅茜決定繼續養狗。她領回了羅塞塔,她們倆相依為命又度過了十三年。望著日漸衰老的羅塞塔,羅茜歎息道狗的一歲相當於人六歲,羅塞塔已經八十來歲了。
午夜過後,我的哈欠開始頻繁起來。羅茜終於想起了我在經過長途旅行之後,早就該休息了。簡單的洗漱之後,我躺在鬆軟舒適的床上,立刻就進入了夢鄉。不知過了多久,我被隔壁房間傳來的呻吟聲驚醒。我即刻起身下床推開房門。古舊的門在我的身後發出了吱嘎嘎的響聲,呻吟聲隨即戛然停止了。
我站在走廊裏問羅茜是否不舒服,她回答說她很好,聲音依然優雅悅耳。當我回到房間不多時,羅茜的呻吟聲又傳了過來。可是當我再次推開房門時,羅茜的房間又變得寂靜無聲了。如此這般,這一夜令我疲憊不堪,不知什麽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透過厚厚的窗簾射進了臥室。羅茜房間的門敞開著,樓下靜悄悄的,大概她帶著羅塞塔出去散步了。洗澡的時候,我聽到了羅茜的聲音,她是在和羅塞塔說話。
一見麵羅茜就向我道歉,她擔心夜裏影響了我的休息。羅茜感謝我的關心,她說自己不過就是胃有點兒不舒服,現在已經完全好了。果然看上去她的精神很好,與昨夜呻吟的老人判若兩人。羅茜還不停地說笑,好像想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健康似的。
借著羅茜準備早飯的機會,我特意看了她的冰箱。冰箱很小,隻有儲藏室沒有冰凍室。儲藏室裏有一包生菜,一條切剩下的黃瓜,半棵白菜花,幾個小西紅柿,幾個雞蛋,一盒黃油,一瓶果醬和一大桶牛奶。早飯更加簡單,牛奶泡玉米片,烤麵包和幾片西紅柿。
雖然去之前已經被告知不允許給主人錢,但是看著空蕩蕩的冰箱,我還是想私下裏給羅茜一點兒錢。我的提議立刻遭到了羅茜強烈的反對,她說如果收了我的錢,以後就不會再安排人來了。當我表示此事不會有人知道時,羅茜卻堅信上帝會知道的,她自己也會主動坦白交代的。
我知道這樣的爭持是不會有結果的,於是決定早飯後自己出去買點兒水果回來與羅茜共享。從羅茜家走出來以後,我才發現這個村子實在是太小了。村子裏僅有一個小郵局,裏麵除了郵政業務以外,同時也代售些簡單的日用雜貨。我從擺在地上箱子裏,撿出一把葡萄和一把香蕉買了回來,這些東西比超市裏的貴很多,而且拒絕接受任何銀行卡隻收現金。
羅茜十分感激我買回的水果,她說現在不是吃葡萄的季節,已經有些日子沒吃葡萄了。看著羅茜小心翼翼地揪著葡萄粒,我都不忍心再吃下去了。於是我借故離開了飯桌,在臥室裏逗留了半個小時左右。當我回到客廳的時候,桌子上的葡萄已經不見了,後來發現羅茜把剩下的部分放進了冰箱。
這天是聖誕節,羅茜決定帶我去國家公園。路上的積雪已經基本上融化了,可是國家公園卻還是白皚皚的世界。到處都是參天的大樹,林間的小路上陸陸續續有幾個遛狗的人。羅塞塔異常地興奮,剛一下車它就飛跑了幾步,然後步子越來越慢,最後慢吞吞地落在了我們的身後。羅茜戴了一條鮮紅色的圍巾,氣喘籲籲地給我做向導。
回到家裏,羅茜繼續給我講了她家的故事。羅茜父親的牧場和莊園賣給了當地富人斯龐色夫婦,他們不僅把牧場打理得興旺發達,而且還熱衷於慈善活動,每年他們都會邀請村子裏的一些人共進聖誕晚餐。羅茜總是在被邀請之列,因而每年她都能回到曾經屬於她家的莊園。
當天下午,羅茜帶著我去斯龐色夫婦家赴宴。牧場非常遼闊,真是一望無際。牧場劃分成許多的小塊兒,用木欄杆圍起來。主要養殖牛和羊,牛的品種比較多,有黑白相間的奶牛,還有渾身是黃的和渾身是黑的牛。大群的羊可能都是屬於同一個品種,雪白的毛中不攙雜任何其它的顏色。每隻羊的身上都寫著紅色的或藍色的數字,而牛的標記是耳朵上的小牌子。
遠遠望去,宏偉的莊園仿佛城堡似的屹立在牧場的西麵。莊園的中心是一幢古老的建築物,擁有至少四五十個房間。不知為什麽羅茜帶著我是從地下室走進去的,沿途看到的是廚房,儲藏室,洗衣間以及傭人們曾經住的房間。上樓以後我們直接進入了飯廳,呈現在我眼前的飯廳有四五米寬,七八十平方米長。周圍的牆壁上掛著幾幅巨大的油畫,油畫上的人物好像是斯龐色的祖先們。落地的櫃子裏擺著各種各樣的瓷器,其中居然不乏來自於中國的瓷器。一對巨大的落地花瓶更是令人注目,上麵白地藍花的圖案裏仿佛有幾個古裝的中國人。
主人張羅著讓大家入座,碩大的餐桌居然一下子就可以容納下了我們二十餘人。也許因為我是外國人,女主人把我安排坐在了她的身邊。我的另一邊是羅茜,她坐在我和一個名叫丹尼爾的先生中間。丹尼爾是一個非常和善的老頭兒,隔著羅茜他不停地和我搭話。
次日中午羅茜家來了兩個尊貴的客人,他們是她唯一在世的遠房親戚。羅茜的親戚們在客廳了坐了十幾分鍾就走了,透過二樓的窗口我看到一位司機謙卑地拉開汽車後門請他們落座,然後不慌不忙地打開前麵的車門驅車離去。
十二月二十七日早飯後我離開了羅茜家,她堅持開車送我到了汽車站。此後每年聖誕節前夕,羅茜都會寄給我一張自製的聖誕卡。卡是用普通的A4紙折疊而成,紙上密密麻麻是她手寫的年終總結。
幾年後的一個聖誕節前夕,我又收到了署名羅茜的聖誕卡。卡還是用普通的A4紙折疊而成,紙上依然鋪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可卻不是出自於羅茜之手。羅茜已經故去了,她的親戚將她最後的故事印發給了她所有的朋友們。
原來羅茜的未婚夫理查德並沒有在戰爭中犧牲,他在受傷後與一位德國女護士相愛,戰爭結束後兩個人定居在女護士的老家,結婚生子。理查德通過他的老父親得知了羅茜的情況,從此抑鬱寡歡不到四十歲就去世了。
理查德的獨子在他的母親去世後,將其父母的骨灰帶回英格蘭,埋在教堂院子裏其祖父母的墓地旁邊。得知真相的羅茜萬念俱灰,立刻改寫了遺囑。羅茜將房產留給了遠房親戚,委托他們把自己的骨灰埋在達特穆爾國家公園周邊的土地上。
不久羅茜坐在自家客廳壁爐前的沙發上與世長辭了,她走的時候已經是了無牽掛,因為羅塞塔早就送去安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