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必修-美中公司:
美中公司一年間，打包售貨加開單。
他鄉故知梅先生，見證曆史那一年。
說起五大道312號4樓，很多八十年代中後期來過紐約的出國考查人員大概已經不記得了。提起美中公司也許還有點印象。如果問在哪裏開票，然後在國內提到三大件(彩電，冰箱，洗衣機)的，那肯定會記起五大道美中公司。
實際上，美中公司是由外貿部與紐約華人合資的一家公司。在帝國大廈不遠處，位置適中方便。由賣飛機票的旅行社和開單提貨賣小商品的小賣部組成，占了4樓的後半樓。最大的特色就是紐約開單國內 ( 北京，上海)提貨。這三大件是: 洗衣機，冰箱和電視機。
前兩者有多重不用說了。當年的電視機的重量與現在的比可是一個天一個地。所以凡是出國人員都免不了來美中公司一遊。既可免去托運三大件的麻煩又可買些小商品，如照相機，隨身聽，魚油等等回國送人。旅行社滿大街都是，但特色小買部全美僅此一家。
剛到美國就有一個東西，就是 窮。上飛機時口袋裏就45刀。一落地什麽都要錢呀。下飛機的第二天，時差沒倒過來就在百老匯81街找到晚上送外的活。接著經朋友介紹在美中公司做售貨員，每月工資先是750， 後來800。拿現金不用報稅。這下好了，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因為要上晚課，所以白天和周末上班。
美中公司的人員來自五湖四海。主要有三個來源: 外貿部公派人員及家屬，留學生及家屬和本地華人。
小董與小楊: 剛到美中公司時，小董是經理，負責進貨和當天結帳。天津人，個子1.74左右，很瘦。在紐約市立大學城市學院讀電腦。老婆小楊是陪讀的。眼睛圓圓的，一張娃娃臉，個子1 .60米很有朝氣和精神。這兩口子站在一起，人們會覺得哪裏不對勁。男的太顯老了，而女的卻是年輕漂亮。不過這緣份是老天爺的安排，沒有什麽好評論的。
每次吃自己帶的中飯時，隻要小董不在，小楊就會抱怨。說老公太挑食。隻要覺得不好吃就不吃， 所以太瘦了。每天得花很多心思做飯，太難伺候。要是像你這樣什麽都吃就好了。逗她說早點知道就嫁給我吧! 每次說到此，就不抱怨了。一年左右，小董畢業找到工作就辭工了。從此泥牛入海無消息。
小錢與國英: 小錢可一點兒不小。我小學畢業，他高中畢業。小董走後，公司曾經問過我要不要負責小賣部。我誌不在此。公司就把出納國英的老公找來了。小錢是上海人，老板之一也是上海老女人。所以大家都說女老板喜歡小錢。
小錢逗人喜歡也是有道理的。小錢總是滿臉堆笑，說話細聲細氣，態度極好。說不上玉樹臨風，但還是有幾分俊俏。國英和小錢站在一起就顯得比較一般了， 但具有上海女人的精明，很會說話。
我是國英的保鏢。美中公司每天都有很多來開單的。那時，根本沒有銀聯卡支付寶，全部都是現金。一天下來，好幾萬。現金總不能放在公司吧! 這樣就成了國英去銀行的保鏢。當然是保護錢。
有一次給小錢開玩笑說他不陪國英讓我每次都陪。搞不好就陪回家了。小錢說對自己有信心，不用擔心。後來我們都在學校找到老師的工作。十多年前，他中風後就提前退休了。不知道還在不在。
小林和小薛: 小林是外貿部派來的財務主管，典型的福建人， 大學生。 小薛則是外貿部大院長大的北京姑娘，作為家屬出來的。一口京片子和福建普通話一起聽起來別有風味。多年後，碰到小林告訴我他在紐約市政府的某部門做財務方麵的工作，離我家不遠。
在美中公司，我有三項職能：賣貨，開單和打包郵寄。賣貨的特點是，要嗎一個人都沒有，要嗎就是一群人來。八十年代後期能夠來美國的主要還是公費考查團，到哪裏都是一起，所以一來就是一群。售貨員要同時招呼七八個人，還真要點三頭六臂，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本事，能夠同時做幾件事。
開單經常是忙個不停的，麵前總是排著隊。大家都是第一次出國老是問東問西。又要解釋，又要寫單，還要收錢。一個人同時買三大件就是千元左右。數目不小，千萬不能錯。記得某一天下來，百元的美鈔加起來就是五萬多。數錯一張工資就去掉八分之一。
當年可沒有亞馬遜這樣的公司。各州留學生回國探親時都是在美中公司郵購小商品的。全美就美中公司一家，別無分店。所以每天都要用UPS郵寄幾十個包裹。收定單，備貨，然後，打包郵寄。打包打多了，自然是熟能生巧。閉到眼睛幾下就好了。打包也有後遺症，現在家裏一打包，就想起美中公司的日子。
小賣部還有幾個姑娘做零工。講上海話的和不講上海話的，正好一個老板是上海人，另一個不是上海人。是不是中間有個平衡就不知道了。兩個上海小姑娘，一個姓顧，一個姓陳，都很漂亮，但來得少。來自南京的小姑娘老想變成上海人。老說: 阿拉娘是上海人。注意這句話用上海話講才有味道。
小姑娘老喜歡說她媽多年輕。一起騎車出去大家說她們是兩姐妹。有一次和她聊天說到美中公司的事，就戲言。幾十年後，寫出來一定有趣。真沒想到，戲言成真。在去慕尼黑的飛機上完成這個任務。
來買單的人形形色色。恐怕有不少當官的。不過到了我們這裏都是顧客。公司好歹也是掛著外貿部的大牌子。兩年中遇到的人無計其數，都不重要。但中間有兩個卻是千想萬想都想不到的。
一天下午在忙著開單，突然覺得有什麽不一樣。抬頭一看有幾個人在排隊等開單。與其他來的人不同的是，他們講話聲音比較低，細聲細氣。其中一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白白淨淨，眉清目秀。骨子裏透出一股藝術氣息。旁邊的人好像都在指指點點說些什麽。
什麽人這麽大的魅力呀! 趕快問了一下才知道梅派傳人來了。雖然不是什麽京劇愛好者，但是梅蘭芳先生的名號卻是如雷貫耳。再看前麵這位到是和電影看到的梅先生很有幾分神似。不用說大家也不難猜到是誰了吧! 他是來紐約林肯藝術中心領獎的。這位梅先生當時肯定不止四十歲，保養得好看上去非常年輕。
梅先生一點架子都沒有，和普通人一樣 ，對人親切友好。大師就是大師。後來想，當時怎麽就忘了叫他留點兒墨寶，或者請他清唱一嗓子，應該不會被拒絕。這樣機會人生就一次。多少中國人能在這麽近的距離見到梅先生，還是國寶級的大師，還能和他講話。機會難得，真是三生有幸。
中國傳統文化中，他鄉遇故知是人生三大幸事之一，我這一遇就遇過了太平洋。還是中秋時節。三十一年前的八月，一如繼往的在工作。那天中午，公司發了兩個月餅，以慶祝中秋節。下午兩三點時，一群人來買東西。其中一個看了我半天用重慶話問我你是不是N某某。我說你是? 他說我是陳山你不記得了。頓時，時光回返到初中年代。
怎麽可能不認識他呢? 隻是十多年不見，相貌從青少年變成成人臉。同年級，而且都是學校宣傳隊的，重慶大學的子弟。當年紅色娘子軍他跳的是壞人。家住同班同學的隔壁，所以經常見麵。
他家在重大出名的是他爸按照數字: 1，2，3，4 來給小孩起名，讀起來就是陳1，陳2，陳3 和陳4。當然，寫起來是同音的漢字。他是老三，所以叫陳山。問他在幹什麽? 怎麽會到紐約來了? 畢竟我們已經分別十五年了。
說大學畢業後在重慶鋼鐵公司的一個分廠當上了廠長。是來美考查的。我們年級像我和他這樣能上大學的真是鳳毛麟角，還在紐約碰到，那真是緣份。一高興就把月餅給了他一個，正好中秋節。為這個月餅，內子還念叨了好幾年。
88年9月開始臨時代課老師工作後，就辭去了美中公司的工作，畢竟美中公司不是長遠之計。但是，這一年多是一段難忘的日子。對我來說，有了一份穩定的收入， 以此完成了紐大的學業。因此，很感謝雇我的同鄉-大王。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在異國他鄉工作在一起也是一種特殊的緣份。都是為生活而來，大家相處得很融洽。能見到了梅先生的真容和故知陳山相見也是托美中公司的福。可以說，這也是人生中一段難得的經曆。
後記：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美中公司的出現是八十年代中國經濟的體現，即極其匱乏的商品。美中公司最賺錢的業務應該是國外開單國內提貨。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三大件：冰箱，彩電和洗衣機從稀缺貨成為了大路貨。出國也從公費考查成了自費旅遊。隨之而來，美中公司也就失去其存在的意義。畢竟絕大部分顧客都是出國考查人員。
時代的產物都是隨著時代而興衰的。柯達公司，王安電腦亦是如此，美中公司也逃不脫命運的審判。公司在九十年代就承包給個人了。失去了開單業務，僅僅在四樓賣點小商品是難以生存的。
國英在那裏幹了一段時間，後來因為小錢生病需要照顧，也就不幹了。最後成了外貿部派來的湖南人小譚的一人店。不過，也沒有撐上多久。曼哈頓的房租可不便宜。潮起而生潮落而亡是一種不可逃避的自然現象。白駒過隙，三十八年過去了，有幸見證這段曆史不知道該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和感受。
萬花筒：
若幹年後，有朋友說小董兩口子一直在長島做電腦生意。不知道還在不在幹。
國英多年一直在照顧心髒病的小錢。不過小錢是否還在就很難說了。近八十的人又有心髒病。
小林兩口子應該也退休了。有沒有留在美國不得而知。
老板之一-大王(代表外貿部)，九十年代還是我的鄰居。老婆 孫二娘 -外號-在民航紐約站工作，迷上了法輪功，搞得家破，大王也不知所終。說起來他們兩口子都是重慶老鄉。真是人生如夢，人生無常呀！
2016初稿於紐約至慕尼黑的飛機上。
2025.5月修改於紐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