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2月,新疆北方。
縣城往北約50公裏,天氣極冷,溫度在零下30度左右。
時間,是淩晨三點半到四點之間。
一片寂靜,所有的聲音都被凍結在這片冰天雪地中。
雪花在空中無聲地飄落,給大地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毯子,寒冷刺骨。
黑夜中,一輛小馬車匆匆前行。
馬蹄踏著路上的雪,發出“沙沙”聲音,打破了夜的寧靜。
拉車的是一匹老馬,喘息的聲音,在寒冷的空氣中回響著。
馬車上的人裹著厚重、毛朝外的羊皮大衣,頭上戴著羊皮帽子,隻露出一雙眼睛,每一次的呼吸,都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白色的霧氣,瞬間消散。
馬車上豎著一根一米高的木杆子,杆子上掛著一盞馬燈;燈光晃晃悠悠、像一顆孤獨的星星在寒冷的夜空中穿行;又時而微弱,卻在黑暗中頑強地穿透,為前方的簡易土路照亮了一片微光。
雪花狂舞,在為這孤獨的旅程伴舞,寂靜被馬車的前行打破,膠皮大輪在雪地上滾動,發出低沉的摩擦聲,與馬的喘息聲相互應和,成為這個寒夜中唯一的聲音。
每一秒鍾,都被無限拉長,寒冷和寂靜中,時間似乎停滯。
馬車在這片白茫茫的世界中前行,堅定而又孤獨。
搖曳的馬燈,在寒冷的黑夜中,給人以微弱卻堅定的希望和溫暖。
馬兒艱難地前行著,它的氣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白色的霧氣,隨著馬車的搖晃飄散開來,畫出一幅幅凝重而又悠遠的畫麵。
爺爺和他的7個朋友,他們一共8個人,用麻繩把自己係在馬車上,與馬兒一同拉車。車上載著即將分娩的奶奶,他們要趕往50公裏外的縣醫院。
月光下,他們的身影若隱若現,汗水早已幾次濕透了他們的上衣,8個北方漢子身上熱氣騰騰,那是身體散發的熱量。
一片漆黑,除了馬兒的喘息聲和拉車人的呼吸聲,再無其他聲音。
寒風呼嘯,繁星和雪花,凍得他們又連連打起寒戰。
冷風嗖嗖,寒冷的氣息是一把刀子,讓人難以呼吸。
整個世界靜止下來,地球的轉動都似乎停止了一般。
偶爾,路邊閃過幾隻野狼,但它們不敢靠近,隻遠遠地避開了這8個人和一匹馬,因為狼看到了比它們更為凶狠和無畏的眼神!
狼們跑遠了。
風不停地打在他們臉上,刀割般疼痛;他們在風雪中一步步艱難前行,不時停下馬車,用手清理積雪,以確保馬車能夠順利通過。
老馬疲憊不堪的時候,他們必須得忍疼拍打馬背,給它加油鼓勁。
其實,他們的汗水不比這匹老馬少,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迅速結成小小的冰珠。
50公裏的路仿佛沒有盡頭,他們的步伐越來越沉重,幾乎到了極限,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開始變成黑褐色。
終於,他們爬上了那段上坡路,前方是一片相對平坦的雪地。
然而,每一寸土地,依然被冰雪覆蓋,雪越下越大,寒風呼嘯,刺骨的寒意侵襲著他們每一個人的身體。
又過了一會兒,老馬的喘息聲愈加急促,突然,它“灰灰灰”地打了3個響鼻,噴出幾口血,一抖栽倒在地,活活累死了!
爺爺和他的朋友含著眼淚,忍痛把老馬卸下車轅,抬起老馬,放在了路邊。
在那個年代,一匹馬,是男人們多麽珍貴的夥伴和朋友啊!他們心情沉重,但沒有時間哀悼,隻能用手摟起雪,把老馬埋葬後繼續前行。
他們一共8人,分為兩人一組駕馭,另外六人在邊上用繩子幫助拉車。
風雪愈加猛烈,寒風如刀割。每個人的褲子都“幫幫”作響,那是他們疲憊至極,凍出了尿,迅速結成的冰快。
漸漸地,疲憊和寒冷讓他們步伐愈加沉重,有人踉蹌,就要摔倒在雪地裏,但總有人及時扶住,互相攙扶著繼續前行。他們知道,不能有絲毫停頓,奶奶和肚子裏的生命都在等著他們去拯救。臉凍成黑褐色,手沒有知覺,嘴唇凍得發紫,但這些西北漢子——爺爺的朋友們隻有一個信念:隻要命在,就一定要把奶奶送到縣醫院,一定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最終,他們到了醫院。
最終,奶奶還是因為大出血,死了。
在醫生說,二個人隻能保一個的時候,被奶奶聽到了,媽媽毫不猶豫地使出生命裏僅有的一點點氣力,用右手高舉起那個她親手給爸爸縫製的小帽子,無力地衝爺爺晃動,那時候奶奶已經生命垂危了,爺爺和那七條漢子齊涮涮地給醫生和奶奶跪下了。
幾分鍾後,醫生說:耽誤的時間太長了,病人又是大出血,失血過多,已經死了。
奶奶一直到死,舉著爸爸帽子的右手,都沒有放下來......。
爺爺跪在太平間奶奶冰冷的床前,整整一夜,一動不動。
拉車的另外7個精壯漢子中,有一個給爺爺披了一件翻毛羊皮大衣,在太平間陪了爸爸一夜。
這個人,就是媽媽的爸爸,也就是蘋子的外公。
第二天,也是他們8個人一起,用小馬車拉著馬車,用了2、3層羊皮褂子和翻毛羊皮大衣,包裹著的死去的媽媽和剛出生的爸爸,一起回到了村子。
媽媽的爸爸、也就是蘋子的外公說:就把爸爸就放在他家養吧,他老婆也才生完孩子,奶水多的呢,就一起喂養吧。
就這樣,爸爸出生後第二天,就被安置在了他的未來嶽父、也就是姥爺家裏。
爸爸就這樣,和未來的老婆,也就是媽媽,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地一起吃奶,然後二人同睡一張小床,大一點了才分開。
多年以後, 在媽媽懷孕出了事,外婆和外公連夜來找爺爺,姥爺一邊說,一邊打自己的臉,還跪下了,爺爺也立即跪下了。
爺爺聽完,一把攥住了姥爺和姥姥的說:“哥、嫂子:你們這是幹啥呢?你們這是幹啥呢?趕快起來!你們就是愛疆的親爹親媽,這個事情,你們能定,你們就能定!”
愛疆,是爸爸的名字,就是熱愛邊疆的意思,這個名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爸爸到了18歲,就在糧站工作了,媽媽高中畢業後,被招工招到了縣裏的迎賓館。1992年,爸爸想去縣糧食局開車,當時很多人爭搶一個職位,爺爺從1956年糧食局一建立,到那時候,已經快20年了。而且都在鄉下糧站裏,從沒提過任何要求,這次,縣糧食局照顧爺爺,就把唯一的一個開車的指標給了爸爸,爸爸就成了令人羨慕的小汽車司機。那可是一輛嶄新的吉普車啊!爺爺一天要把車擦好幾次,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
時間又過了四年,也就是1992年的那個秋天,蘋子在媽媽的肚子裏已經快兩個月了,媽媽的男朋友,也就是蘋子的生父,已經身在美國,而且渺無音訊。為了家裏祖宗的臉麵,也讓媽媽和肚子裏的孩子活下去,隻能找人結婚。
這個老天爺賜給的、最合適的人,就是蘋子的爸爸。
那天的婚禮上,媽媽並沒有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新娘子,這讓很多人心裏都在猜測。
媽媽隻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的頭發燙卷了一下,發梢微微上翹,顯得靈動而俏皮。她用一隻精致的發夾把頭發半紮起,露出了光潔的額頭,看起來精神飽滿。她穿一件淺粉色的針織衫,顏色柔和,襯托出她溫柔的氣質。針織衫修身但不緊繃,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的身材,讓她看起來既端莊又優雅。下裝是一條深藍色的高腰牛仔褲,褲腳微微卷起,露出纖細的腳踝,顯得活潑又利落。一件米色的風衣,風衣的腰帶束在腰間,顯得她的腰肢纖細,這樣的打扮既適合這個季節,也顯得她特別有精神。她腳上穿了一雙簡單的平底鞋,既舒適又不失時尚,方便她在一天的忙碌中自由活動。她化妝得那天特別用心,輕薄的粉底讓她的皮膚顯得細膩白皙,腮紅輕輕掃在臉頰上,增添了一絲健康的紅潤。她的眼妝稍微加重了一點,眼線勾勒出眼睛的輪廓,睫毛膏讓她的眼睛顯得更加明亮有神。她選擇了一支柔和的玫瑰色口紅,既自然又能提亮氣色,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精神飽滿。手腕上依舊戴著那隻小巧的銀色手表,表盤不大,但非常精致,表帶上的細致紋路顯示出她對細節的講究。耳朵上戴了一對小小的珍珠耳釘,簡單而優雅,為整體造型增色不少。
當婚禮的熱鬧氣氛結束,二人同處新房之時,麵對著熟悉的對方,他們發現,彼此的眼神既陌生又充滿了戒備。
爸爸做了個請她坐的手勢,然後就一言不發。
媽媽想要走近他時,爸爸立刻伸出手攔著。
“啥意思?”媽媽輕聲問。
“你在外邊,玩夠回來了?”爸爸的話帶著諷刺。
說完後,他轉身從雙人床上抱下一床被子,向外走去。
“等等,”媽媽站到他麵前。“愛疆,你這樣說也對呢,我肚子裏的事情,我也不欠你。小時候睡在一起,可那和成年人的事情一樣的嗎?我知道你嫌棄我,我就是借你一個窩,把孩子生下,以後你要離婚也可以。我也不怪你。家裏房子多,我去找一間睡”
說完,就往外走,沒想到剛推開門,爺爺站在門口。
爺爺啥話也沒有說,他們三個人就這樣僵持著。
最後,還是媽媽退了回來,從爸爸手裏接過被子,放到了床上。
在中國傳統的婚禮習俗中,一般新娘會在結婚後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回娘家,這被稱為“回門”。
到了第三天中午,媽媽提出二人要一起回她家一趟,反正離得很近。
“我不去,我要去我媽墳上。”爸爸說完就出門了。
爸爸到糧站院子裏發動了自己的摩托車,然後就走了。
墳地和糧站在就十公裏以外的山坡上。
等到了那裏,爸爸才發現,什麽都沒有帶,祭品、要燒的墳頭紙,什麽都沒有。
爸隻好跪在墳頭上,抱怨爺爺給他安排的這件荒唐事情。
為啥,要讓我和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但一點點愛情都沒有的女人結婚?
還讓這個女人懷著其他人的娃娃和我結婚?
這算是個啥事情?
為啥我還必須要接受?
媽媽我能不能離家出走?
我想去內地打工,不想再呆這個地方!
“媽”,這時,邊上響起一個聲音。
媽媽來了,她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到了奶奶墳地前。
他們二人這才開始,在奶奶墳頭說了很多話。
爸爸在那天也說了他內心的實話,說等媽媽生下這個孩子,滿月以後,他就離開這裏,去哪裏他也不知道。
媽媽說:“行呢,要是你願意的話,你走以前,我也給你懷上一個。然後你就走吧,不管天涯海角,你去哪裏都行呢。等你老了,你回來了,這兩個都是你的娃娃,都要給你養老送終呢。”
聽了這話,爸爸的心軟了,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