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太門西》：山上長弓 著
第70章：背後一刀(1)
揚州現在是城南和運河堤岸兩個戰場，二萬唐軍與一萬多宋軍全部加入廝殺，金鼓喧天，喊殺聲長江對岸都聽得見，直殺得個天昏地暗。
在城南這邊，南唐軍人多，稍占上風。但宋軍打得頑強，借助對街道地麵的熟悉，穿街過巷，躲身民房，四處偷襲，而知州李處耘臨時招募的壯丁有些也加入廝殺，南唐軍打得很艱苦。
兩軍就這樣一條街一條街的爭奪下去，南唐軍向前推進，但進展十分緩慢。打了一個時辰了，雙方都死傷慘重，累得筋疲力盡。
這樣下去肯定是兩敗俱傷，太門西大罵林仁肇：林仁肇，你他媽的陰我，你承諾的援軍呢？我把揚州城都攻破了，你丫的不來了，也不打個招呼，這是要玩死我啊！林仁肇，我錯看你了，我還以為你是個響當當的人物，發克你祖宗十八代。
宋軍這邊也很急，李處耘和王審琦的戰袍都被血浸透了，劍也砍鈍了，喘著粗氣，用劍支看地，打不動了。援軍呢？援軍怎麽還不來？都快頂不住了，這樣打下去還不知道能不能撐過今天，援軍再不來揚州城就完了。
這時南門外傳來喊殺聲，由遠而近，似乎有千軍萬馬。
援軍到了！南唐軍一陣歡呼，林仁肇終於來了。
太門西鬆了一口氣，李處耘和王審琦以及宋軍將士臉色大變，完了！
援軍從城牆缺口衝進來，一麵大旗迎風招展，旗上鏽了一個碩大的《宋》字。
城內的唐軍和宋軍全都一愣，隨後是宋軍震天撼地的歡呼、熱淚盈眶，而南唐軍則臉色大變，像是受了電擊。
原來是北宋援軍到了！
這是怎麽回事？宋軍援軍從北方來，應該從北門進城，怎麽從南門衝了進來？南門是南唐軍攻城的地方，麵向長江，臨近揚子城，所以大家才以為是林仁肇帶著南唐軍增援來了。
出現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太門西心中一涼，一定是丹妃戰敗了，沒能守住運河，宋軍從運河直下，抄了自己的後路，這是他最擔心的事，但卻發生了。
…
回到半個時辰前，在運河堤岸，唐宋兩軍打了個旗鼓相當，不分勝負，成了膠著狀態。
丹妃被林忠打得吐血，林忠的功力太霸道，每槍刺出，力道凶猛，丹妃揮刀拚命格擋，被震出了內傷。她已經快撐不住了。
但她不能退，她一退南唐軍就跨了。她今早貽誤戰機，已經沒法向夫君交代，如果現在又退敗，這些宋軍轉頭去增援南門，那麽南門的南唐軍的壓力就更大了，搞不好會導致全線潰敗，所以她拚死也要拖住這五千宋軍。
不過現在這一切都沒用了，遠處傳來號角聲，運河上出現宋軍戰船，密密麻麻，戰鼓擂動，船帆高揚，急速駛來。
北宋的增援大軍趕到了！比預期提前了兩天。
原來宋軍分兵分兩路，一部分從陸路，另一部分從水路趕往揚州。水路從汴水到淮河，從淮河進運河，然後從運河南下揚州。船隊進入運河後正好趕上順風，鼓起船帆、乘風破浪，日行百裏，提前到達揚州。
南唐軍一見宋軍援軍到了，浩浩蕩蕩，滿江戰船，這仗還怎麽打？呼啦一下就散了，扭頭就跑，再不跑等死嗎？
丹妃也攔不住，她想不退都不行，否則就隻剩她獨自一人。她隻有拉轉馬頭，跟著南唐軍一起潰逃，林忠帶著宋軍在後追趕，丹妃還從來沒這麽狼狽過。
幾裏地以外就是運河分岔口，繼續往南是瓜洲鎮，往東拐是揚州城南門，那裏正在打仗，南唐兵們當然逃向瓜洲鎮，剛從狼窩逃離，誰想再入虎口？
南唐兵被向東的支流擋住去路，紛紛逃河遊向對岸。好在江南兵大多會水，運河又不寬、水也不急，大多都遊到對岸逃走。
林忠帶來的中原兵大多不會水，沒有再追，而是東拐，向揚州城南門方向衝去。
丹妃沒有逃向瓜洲鎮，她要去向太門西報信，也向揚州南門戰場奔去。
結果丹妃與宋軍成了一路，她在夾在宋軍千軍萬馬之中，一邊趕路一邊與身旁的宋兵打鬥。而宋軍也是一邊趕路一邊圍追丹妃，有時丹妃與宋兵並肩而行，或者擦肩而過，互不相幹，各跑各的，形成了一種奇異的情景。就像賽跑比賽，都想先衝到終點，隻是都在用武力阻止對方跑到前麵。
後來還是林忠追過來，攔住丹妃，等宋軍跑遠了才放下丹妃，回身去追自己的部隊，奔向揚州南城門。
丹妃看著遠去的宋軍，還有一艘一艘駛過的宋軍戰船，心想完了，自己沒有守住運河，宋軍抄了唐軍後路，把夫君和幾位妹妹全部置於危險境地，都是自己的過錯。
她一下癱了，從馬上滾落下來，她早就精疲力盡，全靠一股信念支撐著，現在事情搞砸了，人一下就垮了。
現在該怎麽辦？去救夫君他們？自己現在連上馬的力氣都沒有，去了又能如何？
丹妃坐在地下哭了起來，雙手捂著臉，她羞愧、痛苦、自責、怎麽會這樣？我都幹了些什麽？
自從跟隨了太門西以後丹妃還從來沒有哭過，這是第一次。雖然這次也情有可原，敵人的援軍來了，她無力回天，太門西不會責怪她的。其實就算弄出了天大的事，太門西也不會對她怎樣，這個她也知道，但越是這樣她越難過，哭得特別傷心、非常愧疚。
她哭了一陣，站起來擦幹淚，牽著馬向揚州城相反的方向走去。她不回去了，夫君或小妹她們之中任何一人如有不測，她又有何臉麵去見他們？
…
北宋援軍在趙光義的帶領下從南唐軍的後麵殺進城，封住了南唐軍的退路。這些生力軍精力充沛，生龍活虎，掄起大刀衝向南唐軍。
城內的宋軍見晉王親自來了，更是氣勢高長，從各個街角、店鋪、民居裏衝出來，撲向南唐軍。
晉王的大軍到了！衝呀！殺呀！打死這幫入侵的南唐賊子。
南唐軍已經失去了鬥誌，而且己經累的半死，被宋軍兩頭夾擊、首尾不顧，被打得抱頭鼠竄。
宋軍如狼似虎，窮追猛打。揚州的市民和壯丁也趁機衝出來，拿著家夥追打入侵的南唐兵，痛打落水狗。
太門西現在更多的是憤怒，他們被出賣了，南唐的軍隊就在附近，卻按兵不動，江對麵還有十數萬大軍，一個時辰就可過江，但出現在揚州的卻是從千裏之外趕來的宋軍。
太門西咬牙切齒，這是個什麽樣的朝廷呀？奸臣當道，國主昏庸，朝廷腐敗到了這個程度。就算你們對我太門西有成見，但這裏還有幾萬江南子弟兵呀！難道也看著他們白白送死？
發克！我不幹了！這種忘恩負義的朝廷，我憑什麽還要幫你們賣命？太門西一氣之下就要拉著自己的五百鐵騎突圍而去，丟下南唐軍不管了，你不仁我何必義，去你媽的冤大頭。
“夫君？” 夢露見太門西情緒激動，輕輕呼喚一聲，她一直跟在太門西身邊，形影不離，太門西的情緒變化她能感受到，她最是了解太門西，知道夫君在想什麽。如果他們自己先跑了，剩下的唐軍必死無疑，她於心不忍，忍不住為唐軍求情。
夢露的輕聲呼喚讓太門西冷靜下來，這丫頭就像一股清泉，總能使他鎮靜下來。他是主帥，怎麽能丟下手下的將士不管，南唐朝廷不義，但這些將士無辜，他們跟隨自己衝鋒陷陣，自己怎能在生死關頭拋棄他們？那樣我太門西成什麽人了！
這時紅葉氣呼呼的說：“夫君，要不然我們投靠北宋算了，與宋軍一起打過江去，把南唐給滅了！南唐朝廷太混賬，我去把這幫家夥全殺了。” 紅葉一肚子火氣，沒想到他們全被騙了，朝廷把他們當豬仔給賣了，送給人宰殺，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太門西說：“紅葉說得不錯，咱們都被欺騙了，此事不能就這麽算了，南唐朝廷必須為今日之事付出代價，不過不是現在，當務之急是突圍，這些兵是我帶進來的，我要把他們帶出去，你們也是將領，要對自己的士兵負責到底。”
太門西下令南唐軍集結，準備突圍。
麵對全軍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最重要的就是將領的膽識，如果將領沉著冷靜，遇事不慌，從容應對，就能穩定軍心。南唐軍在太門西幾人的指揮下鎮定下來，退縮到一起，開始向南城門推進。南唐軍現在還有實力，還剩一萬多兵，北宋援軍和守軍加起來也不到兩萬，唐軍還可一拚，突圍應該不成問題。
趙光義親自指揮宋軍進攻，他站在城牆缺口處的磚石上指手畫腳、發號施令，他身後豎了一麵《宋》字大旗，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樣子。
瞧你那屌樣！太門西衝近，拔出手槍就要一炮把趙光義給轟了，但突然心生異感，像是冥冥中有人拉了他一下。他猛然醒悟，這人不會就是晉王趙光義吧？ 如果是趙光義，殺了他整個宋朝的曆史就要改寫了。要知道北宋的皇帝除了太祖趙匡胤，其他的皇帝都是趙光義這一脈，想到這裏太門西嚇了一身虛汗。
太門西指著趙光義對眾人說：“那人是趙光義、趙匡胤的胞弟、北宋的太宗皇帝…” 太門西說漏了嘴，趙光義現在還不是皇帝，他趕緊一語帶過，“捉住趙光義，把他當作人質，我們就可以大搖大擺的走出去了，看誰還敢來阻擋。”
“衝呀！” 太門西一揮手，南唐軍呼啦啦的衝上去，大喊活捉趙光義。
趙光義的護衛慌了，幾百名親兵組成人牆，再加上趕過來救駕的宋軍，擋住了整個城牆缺口。但這個缺口是南唐軍逃命的唯一出口，你把人家的生路給堵了，南唐軍還不跟你拚命？
南唐軍幾千人瘋狂的撲上去，不用動刀動槍，僅是排山倒海般的衝擊就把趙光義和其護衛給撞飛了出去。
趙光義幾乎是滾下廢墟的，幸虧有兩個親兵架著，才沒有摔得鼻青臉腫，沒有被人踩死。
趙光義被擠出城牆後，龜縮在牆根，一眾親兵拚死保護。
南唐軍衝出城牆後，如洪水瀉堤，往前衝去，也不管趙光義了，逃命要緊。
紅葉向趙光義衝去，太門西嚇了一跳，趕緊追過去，他喊住紅葉，搖搖頭說：“不能殺他，讓他走。”
紅葉看了太門西一眼，這次沒有多問，她知道夫君必是有什麽不能說的“特殊”考量，她已經習慣了太門西的一些怪異決定，這些決定雖然有時不可思議，但都是對的。
太門西離開前回頭看向趙光義，趙光義也正好看過來，兩人對了一眼。
南唐軍和宋軍一窩蜂的從炸毀的城牆缺口湧出，南唐兵在前麵跑，宋兵在後麵追，漫坡遍野，鋪天蓋地，到處都是人。
南唐軍是完全散了，徹底垮了，太門西也無法控製，怪不得都說“兵敗如山倒”，這個時候任何將領都無能為力。
南唐兵往揚子城方向逃，那裏是南唐軍大本營，林仁肇帶著兩萬兵駐守在那裏。
揚子城離揚州城約五十裏地，跑得快的南唐兵一個時辰已臨近揚子城，雖然已經累得精疲力盡，實在跑不動了，但看到聳立的前麵的楊子城，希望就在眼前，都拚出最後的力氣，衝向揚子城，隻要一進城就安全了。
逃兵終於抵達揚子城下，卻見城門緊閉，逃兵們大喊開門，城內的守軍無動於衷，就是不開城門。
這是怎麽回事？城上飄的是南唐軍旗呀！城上站的也是南唐兵，怎麽就不開門呢？
宋軍馬上就要追上來，逃兵們急了，猛拍城門，開口大罵。
城門內一陣騷動，似乎有人在爭吵，但城門最終還是沒有打開。
太門西趕到，他對城上的守軍大喊：“我是大將軍太門西，快開城門！”
這時城樓上有人說話了，“太門西，你還敢回來？你賊膽包天，擅自起兵，挑起唐宋之戰，給江南帶來戰火之災，你罪責難逃。”
太門西一聽明白了，林仁肇變卦了，當初是林仁肇提出渡江北上，收複淮南，他們倆共同製定策略，現在林仁肇翻臉不認賬，把責任全部推到他頭上。
太門西氣血衝頭，他大喊：“林仁肇呢？林仁肇你給我滾出來，你如果還有一點男人的血性，就出來自己對我說，用不著找個跟屁蟲來傳話。”
城頭那人哈哈大笑，“太門西你還不知道吧？林仁肇已經被免職，發送回南昌去了，皇甫繼勳接手江南大營，本將軍仍國主侍衛副統領、都虞候劉澄，受皇甫大將軍之命接管揚子城。”
太門西腦子嗡的一聲，慘了，原來是這樣！李煜這個昏君終究是聽信了皇甫繼勳等小人的讒言，撤走了林仁肇。我說呢，林仁肇不像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太門西心想這下麻煩了，李煜派皇甫繼勳坐鎮江南大營，這等於給了皇甫繼勳公報私仇的機會。不過現在兩國交戰、大敵當前，皇甫繼勳還不至於置國家大義不顧，為報私仇而犧牲幾萬南唐兵吧？世上沒有人會自私狹隘到這個程度，太門西抱著僥幸心理，自我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