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一連多日,蕙蓮都有點心神不定,似乎在盼望點什麽,又似乎有點害怕什麽,但盼什麽怕什麽,她自己又說不太清楚。黑夜裏,夢中常常出現前夫家俊的身影,時而漂亮瀟灑的揮手,時而肢體痛苦的抖動,時而萬般無奈的仰天長嘯……
尤其是昨夜,她幾乎就沒好好睡過,各種各樣的怪夢噩夢輪番地侵擾著她。她早上進入辦公室的時候,仍然有些恍惚,覺得身心倦怠。她左手托腮,手肘撐在辦公桌上,打算迷糊一小會。不料,門被推開,傳達室的老邱捧著一大摞報刊信件進來了。她像一隻受驚的兔子,慌忙起身,不好意思地朝老邱笑笑,笑得勉強,笑得尷尬。老邱也朝她笑笑,將一遝報紙放在桌上。
她目送老邱出了辦公室,並把門關上,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她打開桌上的報紙,裏麵夾著一封信。這信,像一塊磁鐵,一下子揪住了她的心。她急切地拆開信封——
“蕙蓮,我當初提出和妳離婚,並不是我的本意。世間無論多麽剛強之人,也必有軟弱之處,妳和瑋瑋的平安與幸福就是我的軟肋!在我身陷囹圄之初,團長到了監獄找我談話,除了假惺惺地安撫開導之外,就是勸我主動和妳離婚。他說,我與妳離婚,妳就不會受影響,還可以繼續留在部隊。如果不離婚,妳將被遣送農村監督改造,因為部隊不能容留反革命分子的家屬。我為此痛苦地思考了很多個日夜,最終才作出這個決定。一是團長的話,不能說沒有一點道理,假如因為我的自私而拖累害慘了妳和瑋瑋,我豈不是百身難贖?!二是我自身命途凶險,生死難卜,不知能否活著走出監獄。妳的性情我是知道的,如果我不堅決提出離婚,妳是至死也不會與我離婚的。若是那樣的話,豈不是也害了妳一輩子!思來想去,離婚是唯一的選擇。我這樣做無疑是傷害了妳,也違背了我當初的誓言。我曾經對妳說過永不分離,一生一世保護妳關愛妳,讓妳過得幸福。但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個家夥竟如此背信棄義!當我得知妳和瑋瑋被遣送到農村的時候,心中的憤,心中的恨,心中的悔,無法用語言形容!我憤恨那些不講人道喪失天良的家夥,如此欺負玩弄一個身陷苦難泥淖之人,如此踐踏毀損一個良善女人及繈褓嬰兒的正常人生!我悔恨自己察事不明,辨人不清,竟被那家夥幾句簡單的言語就糊弄了……
“蕙蓮,在二十年漫長的牢獄生涯中,我幾乎夜夜夢中有妳,秀美的身姿,如花的笑靨,可愛的酒窩……夢醒之時,淚水漣漣,憂思更甚!一個善良單純的漂亮女人,獨自撫養幼小的孩童,在這紛亂的世間,將會活得多麽艱難?!衣衫襤褸,食不裹腹,受人欺淩侮辱甚至傷害而哭訴無門……好幾回無言的淚水流入嘴角,那種苦鹹的滋味至今難忘!
“蕙蓮,我倆這對曾經讓人羨慕的鴛鴦,也是苦命的鴛鴦,被曆史這根無情之捧打散,天各一方,情感備受折磨煎熬。妳知道嗎,沒有了妳,我的世界是坍塌的,日子苦澀灰暗,常常魂不守舍,手足無措,舉止失當。我內心焦躁憂慮,害怕自己忽然某一天精神崩潰,瘋瘋顛顛,將如何了此殘生?
“蕙蓮,有恩報恩,知恩圖報,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傳統美德,無可非議。然而,報恩的方式有許多種,並非隻有以身相許這一條路可走!在當時的情形下,為了報恩,也為了生存,妳委屈求全,以身相許,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現如今情勢變了,報恩的方式也應該變,甚至可以說必須變!部隊給我補發了兩萬元工資,可以全部送給家良,作為妳和他離婚的補償。彭家良有了這筆錢,他的生活條件會有很大的改善,也可以重新選擇一位適當的伴侶。我想,他不會拒絕這筆錢,一定會同意離婚。退一步講,即使他不那麽情願,但凡事總得講道理吧,為了報恩,妳已委身於他近二十年,縱有天大的恩德也該兩清了,難道非得一輩子?!妳和他這種不匹配不平等的婚姻,注定是不幸福的婚姻,我認為有悖人道與天理!這個婚姻,對妳來說是極不公平的。於他而言,難道就公平?因為,妳不快樂,他就無法從中得到或領略到婚姻幸福的真正滋味!
“愛可以改變人,愛可以展現人的優良品質,使人在精神上變得更富有和更有力量。愛是無畏的,不要也不必顧慮太多。蕙蓮啊,我的生命中不能沒有你,答應我吧,回來吧!”
這封濺淚滴血的信,像一把利刃,割她的肉,剜她的心,疼痛無比。她理解前夫家俊此時的心情,心痛前夫家俊經曆的苦難與折磨,知曉前夫家俊對她的愛戀十分執著,始終未變。
這封濺淚滴血的信,像是當頭一記棒喝,使她猛然醒悟。是呀,報恩報德應有頭,它與欠債還錢差不多一個道理,一旦還了欠債,不就兩清了?!我欠家良的人情債,我用身子還了十七年,應該可以抵消了吧……她的耳根忽然發燙,心中惴惴不安,覺得這樣看待或比喻這樁婚姻似有不妥,自己怎麽說得出口?不僅對外人無法言說,即便對家良本人也無法言說。如實講,對家良是一個傷害,對自己則是更大的傷害,甚至是自我作踐!但是,她又找不出一個好的理由來說服自己,推翻這個結論。因為這樁婚姻的基本事實就是如此,其本質更是如此!她一開始就是秉著報恩還債的意願,而且時至今日仍然對他沒有產生過愛情,他也沒有給過她愛的甜蜜與歡樂!
“委身還債”這層窗戶紙一經捅破,她立馬就像一口吞進了四隻死蒼蠅,感到惡心想吐。這個其貌不揚且近乎猥瑣的男人,竟然與我同床共枕了十七年!她懷疑這是一個夢,一個醜惡的夢,要不然這十多年是怎麽過來的,人生有些事真不能回想!這十多年,她無疑是一具行屍走肉,人活著,心卻是死的!
她不敢往下想,往細往深處想,那地方如同水田裏的肥氹,你不攪動它,它漚在那裏倒沒什麽,一經翻攪,酸腐惡臭的氣味便竄出來了,翻攪得越厲害,竄出來的氣味愈加濃烈熏人……
蕙蓮很晚才回家。家良還未睡,低頭坐在板凳上打瞌睡。深秋的夜,涼意漸濃,家良雙手抱在胸前,有些瑟瑟縮縮。開門關門聲驚醒了他,他連忙站起來,不好意思地衝蕙蓮笑笑。那笑很快就僵住了,他發覺蕙蓮的神情不像平日,好像有很重的心事。他想問問,卻沒有問,也不敢貿然地問。他估摸著蕙蓮可能在工作上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更是插不上嘴。
蕙蓮把手提袋放在桌上,身子懶懶地斜靠在靠背椅上,雙眼微微閉著。
家良從灶屋拿來木腳盆,彎腰放在蕙蓮腳邊,當他轉身要去灶屋打熱水的時候,蕙蓮睜開眼叫住了他,說今天不想洗腳,要他自己先去睡。
家良很是吃驚,這麽多年來,無論寒暑,隻要她和他在家,他總是主動為她打水洗腳。她也習慣了,從來沒有拒絕與推辭。今天為何這樣,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停住腳,又說:“我打水給妳洗腳。”
“我說了不洗!”蕙蓮自己也不清楚怎麽會忽然生氣,言語這樣衝人。她將目光投向家良,本想再說句軟乎的話,以表歉意。然而,家良此刻的臉很是難看,也許是吃驚的緣故,大半邊臉歪斜著,眼袋鼓鼓脹脹,像大魚泡,眼角還粘著一坨綠豆大的眼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把想說的話噎了回去……
這天上午,她主持召開了一個小型的工作研究會。會後剛回辦公室,桌上的電話鈴就響了。她拿起電話,電話裏傳來柔軟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既熟悉又有幾分陌生,像珠玉落盤一般悅耳。
這是她的前夫家俊的電話,電話裏說他已經到了縣城,住在縣招待所,並希望很快與她見麵。
她的心情很快愉悅起來,近幾日的鬱悶煩躁與氣惱一掃而光。她抓起桌上的手提袋,就急匆匆地往外走。走到門口,她又有些躊躇,慢慢地折了回來,覺得這樣急切慌忙不夠沉穩矜持,像個未成熟的毛腳姑娘。她心裏暗暗地笑了自己一回,強行把那顆“怦怦”直跳的心按捺下來。
午飯過後,蕙蓮去圩街的理發店洗了頭發,然後騎上那輛漂亮的自行車,清清爽爽地奔向縣城。當她輕輕敲響那扇門的時候,那扇門很快就拉開了,好像這個人一直在門邊等候。
二十年未見麵的兩個人,一個門裏,一個門外,相互怔怔地望著,既熟悉又陌生。兩人表麵上很平靜,但內心很快就澎湃洶湧,波浪相激。
啊,這張英俊的國字臉,沒了紅潤,清瘦蒼白,寬大的額頭上,歲月的利刃刻下了好幾道深深的皺紋。滿頭濃密漂亮的鬈發,有了許多紮眼的銀絲。唯有那兩道劍眉,依然挺拔,英氣逼人。驚喜、疼痛、酸楚、悲傷,種種滋味混雜一團,在她的心頭衝撞打滾……
啊,這張俏麗漂亮的臉依然如此好看,嬌美含蓄,秀雅脫俗,仿佛歲月格外眷顧,躡手躡足輕然而去,沒敢太多的叨擾。明媚而生動的眉眼,溫婉中略含風情。他激動,他驚訝,眉毛情不自禁地舞動起來。他伸出手,一把將蕙蓮拉進屋,緊緊地將嬌美的前妻擁抱在懷,房門也顧不得關上。
這懷抱既熟悉又溫暖,二十年恍若一夢,她好像又回到了從前。蕙蓮的臉靠著前夫家俊的肩頭,耳鬢緊貼著家俊的頸脖,家俊身上特有的體味氣息撲鼻而來,有如幽穀蘭香沁人心脾,渾身舒爽,情愫萌生。她不由自主地回應著家俊的擁抱,兩隻手緊緊地箍住了家俊的腰。
當家俊用下頦抵著她的下頦,正要親吻她的時候,她猛然驚醒一般,掙脫家俊的懷抱。她滿臉緋紅,伸手理了理散落在額前的發絲,慢慢平複湧動的心潮,然後坐在藤椅上。
家俊有些驚詫,蕙蓮曾經在他的懷中總是很溫順,神態纏綿,令人心愛心醉妙想翩翩,如今怎麽變得生分了?他轉念一想,恍然大悟,她已經不是自己的妻子了,怎麽能與自己隨隨便便呢?他有些歉意地朝蕙蓮笑笑,轉身為蕙蓮倒了一杯水,便在另一張藤椅上坐下。
“蓮,我在信裏說破鏡重圓的事,妳想好了嗎?”家俊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兩眼火辣辣地落在蕙蓮的臉上。
“重圓?破鏡怎樣重圓?”蕙蓮躲開家俊的目光,兩眼望著地麵,似答非答,又似乎喃喃自語:“破鏡無論如何重圓,鏡麵上的疤痕與裂紋都無法抹去,肯定很難堪。你是知道的,我與他人同床共枕已經十七年了,這道心坎如何跨得過去?”
蕙蓮說到這裏,忽然抬頭麵對著家俊,兩道秀美淡雅的柳眉直往上挑。
家俊凝視著蕙蓮,他從蕙蓮的眉眼中看到了擔憂,看到了真誠,也看到了那份摯愛。他的心情頗為激動,竟然離座而立,聲音高亢,言辭懇切:
“蓮,妳說的這些都是一種表象,並不是事物的本質與核心。我們的婚姻鏡子是破碎了,這不是你我之間的問題,而是外力的強暴踐踏所致!在我的們相處相守的歲月裏,我們的生活甜美愉悅,彼此之間從未生隙生怨,更談不上誰有過錯。分開這麽多年來,我一直牽掛妳思念妳,妳肯定也是如此,不曾忘記我。可以這樣說,在我倆的心靈中,婚姻這麵鏡子是完好的,不曾破碎,沒有妳說的什麽疤痕裂紋的,充其量隻不過有些許曆史的塵埃跌落在上麵,隻要輕輕地拂拭,就一定會明淨光亮如初!”
蕙蓮沉吟稍許,美眉漸鎖,眼含憂戚,麵呈難色:“凡事好說不好做,尤其是婚姻,很複雜,難點很多。家俊啊,我已經不是曾經的蕙蓮了,我和別人還有孩子,即便你不在意,不計較,但我自己心裏這道坎難以過去,總覺得怪怪的不是滋味。說實話,我自己沒有勇氣也不好意思張嘴提出離婚。另外,我的女兒怎麽辦?如果跟我們過,家良就成了孤單單的一個人,我於心不忍。如果女兒跟爸爸生活,我心裏又放不下舍不得。特別是這孩子明年就要高考了,萬一父母離婚這件事對她刺激很大影響很大的話,豈不是毀了她一生?”
家俊的臉色凝重起來,緩緩地坐回藤椅,低頭沉思了一會,然後抬頭望著蕙蓮,語氣低沉但很嚴肅。
“蕙蓮,我在監獄裏二十年,牢籠的殘酷使我悟出了一個道理:人不能太自私,也不能太無私,應當有人有己,有公有私。凡事都自私自利的人,是醜陋的,與族群與社會是不相容的。凡事都大公無私,心中隻有他人唯獨沒有自己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假如有人一定是要這樣自我標榜的話,這個人一定虛偽至極。大凡一個人,一個正常的人,應該是有公有私,有人有己,講私不損公,利己不害人。妳我二人這一輩子過去了大半,過往幾乎都是活在別人的世界裏,受盡了委屈、擠壓與苦難。如今時代變了,我們的境遇變了,為什麽還要活在別人的世界裏,自甘沉浮於苦海,白白地糟蹋浪費自己的一生!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難道唯獨我們沒有!既然如此,我們就應當大膽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在餘下的時日裏為自己活一回,讓幸福的陽光照進自己的世界,使自己的世界也獲得應有的光彩!”
家俊稍為停頓了一會,又說道:“妳說的那些顧慮與擔憂,我能夠理解。同時,我也覺得算不上什麽大的問題。妳知道我的為人,更知道我對妳的真實感情,我根本就不會在意妳與家良的婚史,這段婚史的始作甬者是我,更何況這段婚姻非妳所願,最受委屈與傷害的也是妳。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我都沒有理由與它計較,跟它過不去。對於家良,妳也沒有什麽好愧疚的,情感上妳並不欠他什麽。他的婚姻造成了今日這種不尷不尬的局麵,責任並非在妳,主要是時代的捉弄與命運的陰差陽錯,也許與他自身的選擇也有關聯。至於孩子,她也快成年了,應該能明白事理,不會幹涉大人的事情,或者自暴自棄。蕙蓮啊,往事如風,過去的已經過去,何必把自己緊緊地包裹其中,作繭自縛,憋屈痛苦地活一輩子?我們都一把年紀了,應該為自己活了,應該有自己的人生主張,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至於旁人怎麽說怎麽想,那是旁人的事,無須理睬!”
家俊說畢,起身離座,踱步窗前而立,麵對窗外的藍天,深情地背誦著普希金的詩——
《戀人的話》
我傾聽過麗拉彈奏的琴聲,
她那美妙纏綿的歌聲,
給人以悒鬱的溫柔,
就像夜晚飄動的輕風。
讓人的淚水不禁從眼眶落下;
我想告訴我可愛的歌唱家:
“你那悒鬱的歌聲毫無疑問的迷人,
但是,我的戀人口中的言語
比那麗拉的情歌更有魅力。”
《致夢神》
夢之神啊,在清晨以前,
請慰藉我難忍的愛情。
來吧,吹熄我的燈盞,
滿足我一向的夢幻!
讓別離的可怕的裁判,
暫且從悲哀的記憶退隱!
讓我看見她可愛的眼,
讓我聽見她動人的聲音。
等黑夜的幽暗逐漸移開,
連你也遺棄我的眼睛。
啊,但願這顆心能夠忘懷,
等到另一夜的愛情!
彭家俊中學時代就迷上了俄國大詩人普希金和他的詩。他崇拜普希金,酷愛普希金的詩,一本厚厚的《普希金抒情詩選》,多年陪伴在他身邊,幾乎每一首詩都爛熟於胸,能倒背如流。受他的影響,蕙蓮也曾喜歡普希金。婚前婚後一段較長的日子裏,他與她經常在一起談論普希金。有時候,他倆身披絢麗的晚霞,牽手漫步在開滿各種野花的小溪旁,愜意地吟誦著普希金的情詩。閑暇之時,他倆在家親密偎依,他摟著愛人柔軟的腰,忘情地朗誦普希金的詩作。她的香腮緊貼著他溫暖的胸懷,美目微睇,神思在美妙的詩句中遊蕩,似醉似癡,如夢如幻……
彭家俊娓娓動聽的朗誦,像一支火把,點燃了蕙蓮心底堆積了很久很久的情愛薪柴,冰封雪凍了二十年的情愛世界裏倏然竄出了火苗。她的那個世界慢慢地有了暖意……
“蓮。”家俊走過來,心情頗為激動,一隻手搭在蕙蓮的肩上,兩眼多情地注視著蕙蓮。蕙蓮心有所觸,自然而然地予以回應,仰起臉,微張嘴,湖水般的眼中波光瀲灩。
“毫不誇張地說,我倆才是男才女貌,世間少有的佳配。司馬相如《上林賦》中的名句:‘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於側’,不就是我們曾經那段甜蜜婚姻生活的寫照嗎?!我倆彼此心心相印,情感融洽諧樂。那怕是一個小小的動作,或者是一個眼神,從來都是神會心契,即時領受。我的蕙蓮啊,我和妳一定要梅開二度,啟航人生的第二春!”
家俊這番情真意切的說辭,猶如一瓢油潑進了蕙蓮的心中,小火苗“呼”地一下變成了一堆熊熊大火,她那顆在冰窖裏封凍了二十年的心暖活了,隨著冰層的坍塌與融化,往昔那些美好甜蜜的情愛場景與片斷紛至遝來……
家俊是個多才多藝的偉男子,在軍區文工團更是個響當當的人物。他是副團長,中校軍銜,又是導演兼編劇,文工團的業務由他主管。他還是一個情調高雅善於撩雨撥雲覓愛追歡的好丈夫。隻要沒有率團下部隊演出,上班與下班,他倆總是相伴而行,有說有笑,有時還手挽手,十分親密。回家之後,兩人的世界裏其樂融融,妙趣橫生。他給她講普希金,也講一些古今中外的性愛故事。她樂意聽,也常有聽得入神的時候,兩眼迷離,兩腮緋紅,滿臉嬌羞。他的情愛表達方式十分有趣,蜜意綿綿。他常用一雙溫暖的大手輕輕地摟著她的雙肩,一張歡快的臉湊過來,用鼻尖蹭她的臉、額和鼻子。妙曼的蹭磨,情深意篤的嗅吻,別有一種情趣。當他的嘴與她的嘴親吻的時候,也頗為講究。靈巧溫軟的舌尖在她的雙唇間輕輕遊走,在她的口腔內快活地翻攪,與她的舌尖相抵相爭,相互纏繞,激起心靈的陣陣顫栗,那是真真切切的心靈之吻!他還喜歡從背後擁抱她,與她耳鬢廝磨。她也很喜歡被心愛的男人從背後緊緊抱住,那一刻,她閉上眼,感受男性的氣息沁入大腦,不由自主地表現出迷人的陶醉,有一種真實貼心的安全感,並在愛意濃濃的氣氛中享受被嗬護的幸福。
他是個懂得床上生活的人,總有許多奇思妙想,既有生龍活虎的威武,又有戲蝶追鳳的風雅。他如同技藝高超的魔術師,每一場性愛的前戲與後戲,無不出神入化,精彩紛呈,叫人如癡如醉。每一回房事,她都有魂魄出竅飄飄如仙的妙覺,都有死去活來無法言語的舒爽!當二人光裸著身子在床上的時候,他並不急於衝鋒陷陣直奔主題,而是悉心地調情生趣,營造浪漫,撩撥情欲,激發性能。他那溫濕柔軟的舌頭,在白嫩細膩的肌膚上歡快地遊走,從額角、眉眼、鼻梁、耳輪、嘴唇、脛脖、乳房一直往下,時輕時重,時急時緩,有時像蜻蜓點水,淺嚐輒止,有時又似口琴吹奏,長長短短地溜過來滑過去。舌尖舔到之處,便是一陣悸動,朵朵情愛之花隨著悸動粲然盛開。酥酥癢癢的美妙,直往心窩裏鑽,血液仿佛著了火,情欲迅速高漲……當雙方都極度渴望肉搏廝拚之時,他猛然騎馬舉槍,撞陣衝軍,直搗鳳穴。頓時,她的身心無比的歡悅與暢快,幸福快樂的潮水鋪天蓋地而來,嘴裏不由自主地發出快活的叫喚。他十分享受妻子的淺吟低哼之聲,如同戰場上的鼓角聲聲,更加刺激他,催促他愈加奮勇向前,翻江倒海,攝魂鉤魄。他的表現愈是出色,她愈是興奮難抑,叫床聲愈加舒爽歡快,魅力十足……性愛高潮過後,他雖有疲憊,也不急著偃旗息鼓,班師回朝,而是換一種方式播雲弄雨,延續性愛享受的過程。他一手將她攬入懷中,舒緩溫柔地親吻她的麵頰,一手在她的腿根部,腹部輕輕地撫弄,然後順勢向上遊移,在兩隻鼓鼓脹脹的奶子上逗留嬉耍,摸摸這個,捏捏那個。最讓她銷魂的是,他的指頭在她的乳尖尖上輕彈慢撥,像是彈奏一首天籟神曲,一連串一連串的音符,美得她心肝兒直顫!她輕輕地合上眼,躺在他的臂彎裏,靜靜地享受他的愛撫,盡情地享受做女人的無邊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