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半月後,瑋瑋的病痊癒了。蕙蓮看著在屋前屋後蹦蹦跳跳的兒子,卻高興不起來。家裏的米已不夠兩天吃的,紅薯也不足十斤,離年終分配錢糧的日子還有一個多月,這段日子怎麽過!大人吃點苦,挨點餓,扯些野菜和樹葉充饑,還能挺得住,體質本就虛弱的兒子如何挺得住?!找左鄰右舍借點吧,她開不了這個口,這年月大多數人家都缺糧,誰家會有餘糧外借呢?她想來想去,覺得隻有一條路可走,向生產隊借點糧食,待年終分配時予以扣減。
她找到生產隊保管員傳琦叔,傳琦想了想,說,妳的情況確實特殊,當時隻給了基本口糧,沒有給工分糧,當然,妳那時也沒有工分。我看可以借點,不過先得跟隊長說說,他是隊裏主事的人,如果他不同意,我也沒辦法。
一提到隊長,蕙蓮涼了半截。隊長彭家安是她這一輩子最不願見到又最害怕的人。她十四歲的時候,也就是全國解放的前一年。年初,她的父親被國民黨縣政府保安團槍殺在大山腳下,當她得知噩耗趕到彭家灣彭老爺家時,父親的遺體已裝殮入棺,她扶著棺材板哭得暈倒了。當她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雕花的木床上。房間不大,卻很雅致,靠牆擺放著箱籠與衣櫥,窗戶邊有一張老舊但好看的梳妝台,牆上還掛了一些字畫。
這時,彭老爺彭傳禮進來了。他在床前的木凳上坐下,伸手摸了摸蕙蓮的額頭,慈愛地說:“蓮兒,事已至此,不要過度悲傷,也不要擔心沒人照顧你。我和妳父親是知心好友,從今天起,這兒就是妳的家,這間屋就是妳的閨房。我是妳爸,妳是我女兒。妳長大了,如果願意的話,就做我的兒媳。反正不管怎麽說,我們都是一家人!”
父親生前,多次帶她到彭老爺家玩耍過,她對彭老爺的印象好極了。彭老爺可親可愛,忠義豪放,古道熱腸,性情磊落。彭老爺的兒子家俊,曾是父親的得意門生,兒時常與她一塊玩耍,就像親哥哥一樣對她關愛有加,嗬護備至。她還記得父親說過,今後要選家俊為婿。
她當時是縣中初二年級學生,平時吃住在學校,隻有周末和寒暑假期才回彭老爺家。暑假的一天下午,彭府僅她一人在家,整個大院靜悄悄。她搬了一把矮椅,坐在後院的天井當中看書。
突然,一個小夥子急匆匆地闖進了後院。蕙蓮抬頭一看,來者是彭老爺家的長工彭家安。她認識,但沒打過交道。她總覺得這個人不正派,一雙狼一樣的眼睛,時常閃爍著綠瑩瑩的光,在她身上舔來舔去,令她膽怯。因此,每次相遇,她總是極力避開那雙眼睛,躲著他走。
彭家安見院內無人,心中一陣狂喜,踅轉身來,湊近蕙蓮,涎皮賴臉地訕笑:“蓮妹,這樣用功?”
難聞的口臭,直鑽鼻孔。蕙蓮厭惡地站起身來,抬腳就走。彭家安突然一把拖住蕙蓮,拉扯到自己懷裏,一張臭嘴在她臉上嘴上又啃又舔。蕙蓮羞愧不已,左躲右擋,拚命掙紮,怎麽也掙脫不了。她張嘴呼喊救命,剛一出聲,嘴巴便被捂住。此時彭家安,獸性大發,不管不顧,半拖半抱著往旁邊的房間去。
他把蕙蓮按倒在地,急不可耐地伸手撕扯蕙蓮的衣褲。炎熱的夏季,衣著單薄,瞬間便被撕掉了。情急之下,蕙蓮已顧不上羞恥,橫下一條心,大聲呼喊,兩隻拳頭發瘋一般亂打亂錘。彭家安心裏慌亂,手足失措,竟被蕙蓮一拳擊中右眼,疼痛難忍,直冒金花。蕙蓮趁彭家安突然懵懂的瞬間,又奮力抬腳,朝彭家安的小腹處踹了一腳,推開了彭家安。
幾乎赤身裸體的蕙蓮,脫兔一般逃出房間,一頭鑽進斜對麵彭老爺的臥房,拴緊門窗,躲在床上,用床單緊緊地裹住身子,縮成一團,顫顫抖抖,淚水雙流。
傍晚,彭老爺等人從縣城回來,發現蕙蓮不在房間,房間還似乎有打鬥的跡象,心裏大吃一驚。當她找到蕙蓮,問清情況後,已是怒不可遏。
他命人抓回彭家安,捆綁在前院那棵粗壯的銀杏樹上。他嘴裏不停地罵著畜牲,手中的馬鞭像雨點一般紛紛落在彭家安的身上。彭家安像狼一樣嚎叫,不斷認錯討饒。
彭老爺暴打一頓之後仍不解氣,扔掉馬鞭,從懷中掏出那支防身的勃朗寧手槍,在彭家安麵前晃了晃,一字一頓地說:“從今以後,不許你踏進我彭府半步,否則,我的槍子不認人!”
隨後,彭老爺又吩咐管家辭掉彭家安,說他手腳不幹淨,品行不端。
一年之後,蕙蓮離開了彭家灣。
當她再次回到彭家灣的時候,真是冤家路窄,彭家安當了隊長,她成了社員,心中不免生出幾分驚恐。彭家安望著蕙蓮,心裏大吃一驚,沒想到當年那個瘦小單薄的毛丫頭,如今這般漂亮美豔,像一隻熟透了的誘人的仙桃,讓人直咽口水。更要人命的是,這女人渾身上下騷情無限,不論是鼓突之處,還是凹陷之地,全是惹火煽情的引信,勾魂攝魄的利器。他立馬起了色心淫意,想入非非。若不是有他人在場,說不定當時就會做出下流齷齪的行徑!蕙蓮分明感覺到了那雙狼眼的貪婪和不懷好意,但她又不能說什麽,也說不出什麽。她無法掙脫命運的桎梏,逃離彭家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躲避彭家安,不理睬他,更不與他單獨相處,不給他為害作禍的機會。
如今找不找這個隊長彭家安呢?蕙蓮猶豫再三,摸了摸瑋瑋的頭,決心找她一回,青天白日,諒他不敢胡作非為!
下午出集體工的時候,蕙蓮在地頭找到彭家安。彭家安見蕙蓮找,心中欣喜,色咪咪地笑著說:“蓮妹,找哥有什麽好事?”
蕙蓮把借糧的事說了。彭家安想了想:“好吧,收工後到保管室來。”
蕙蓮沒想到這傢夥很爽快,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收工時,天剛擦黑。她回家拿了一條布口袋,快步直奔保管室。保管室離她家不遠,幾分鍾的路程,說到就到。保管室的門開著,她抬腳跨進去,見外屋沒人,嘴裏喊著“傳琦叔”,進了裏屋。隊長彭家安斜靠著屋角那隻裝糧的大木桶,說保管員有事去了,他代替保管員稱糧計賬。蕙蓮遲疑了片刻,慢慢地走過去,遞上布袋。彭安家伸出手,未接布袋,卻一把抓住了蕙蓮的手。
蕙蓮的臉“唰”地紅了,且力甩了幾下,未甩脫。她又驚又氣地說:“隊長,你不能這樣!”
“蓮妹,哥哥想死妳了。妳順了哥哥,哥哥送妳一袋米!”彭家安滿臉淫笑,另一隻手飛塊地伸向翹翹的大奶子。
蕙蓮惱羞成怒,身子往後退縮,揮手打脫了胸前那隻罪惡之手。
“快放開,不然我喊人啦!”
“不要,喊人對妳我都冒一點好處。妳也好久冒與男人睡了,難道妳不想?!”說著,彭家安又伸手過來,意欲摟抱蕙蓮。
蕙蓮更急了,拚死掙脫了彭家安的拉扯糾纏,轉身狂跑。途中,遇見二嬸,她沒停步,也沒打招呼,驚恐地跑回自己的家。
二嬸覺得情況不對,也跟著進了屋。蕙蓮伏在床上啜泣,身子不停地抽搐。二嬸用手輕輕地拍打著蕙蓮的後背,詢問事由。蕙蓮緩緩地坐起來,滿臉的淚水,滿臉的委屈和悲憤,哽咽著說了借糧遭辱的事。
二嬸聞聽,頓時心生怒火,狠狠地罵了幾句,又好言撫慰蕙蓮,說不用怕這個壞傢夥,今後凡有什麽不方便的事情,她可以出麵,或者是陪伴蕙蓮一起去辦。
二嬸原本就是一個心腸柔軟的人,看到他人遭難受急,常常感同身受。她伸手替蕙蓮抹掉眼淚,心疼地說:“蓮兒,米的事情不要愁,嬸子家裏還可以省一點,估計可以吃到年底。”
蕙蓮此時此景,說要不是,說不要也不是。她心裏明白,無端受人恩惠太多,終歸不好。但這事的起因是借糧,她又不能拒絕,更不能因此違拗了二嬸的善心和好意。她思忖一會,很感激地說:“二嬸,總是給您老添麻煩,心裏好慚愧。年底分了糧,我一定還給您老!”
翌日夜晚,彭家良回來了。他告訴母親學校的活過幾天就做完了,家裏要買什麽東西的話,可以順便買回來。母親說離過年還早,暫時不要買什麽。他又起身,說要去問問蕙蓮需要捎帶什麽。母親製止了他,說晚上不能去,人家孤兒寡母的,傳出去名聲不好聽。他想了想,坐下來,向母親打聽蕙蓮母子這陣子日子過得怎樣。母親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但沒有說蕙蓮借糧遭欺侮的事,她擔心兒子頭腦發熱,去找家安的麻煩,再生風波。
家良這段時間在學校也是吃苦受難的。白天,他努力幹活,既做木工,又抽時間幫廚房做事,身體上受苦受累。因為瑋瑋住院的那些日子,母子倆晚上的飯食都是廚房的師傅們想辦法弄出來的,他隻能用這種方式去感謝廚房師傅對他的關照和幫助。晚上,閑暇無事,總是想著蕙蓮,也想瑋瑋,心靈受苦,好像爬進了毛毛蟲,怪不是滋味。漸漸地,廚師老李也看出了門道。家良也不隱瞞,向這位異姓兄長坦承了一切,並求他出點好主意。
廚師老李搔搔頭,說自己沒談過戀愛,所以不知道怎麽去戀愛。不過,他覺得家鄉一句俗話說得好,“不行春風,難得夏雨。”你喜歡人家,想得到人家,就必須誠心實意地關心人家,幫助人家,把人家的心捂熱。心熱乎了,何愁事不成!老李還就如何增強孩子的體質問題,給出了兩個意見。一個是到山上的樹林裏捕捉野生的蜂蛹,用水煮死,小火焙幹,灑一點鹽水,給孩子當零食吃。另一個是喂養一隻奶羊,天天給孩子喝羊奶。他還告訴家良,他的一個表弟家裏喂了幾隻奶羊,他可以幫著說說,賣一隻給家良,還說羊很好喂養,有草就行,山區的草多得很。
學校裏的活做完了,家良領了工錢,懷揣廚師老李寫的字條,立即動身去了老李的表弟家。表弟看了字條,很熱情地接待了家良,並把家良帶到自家的羊棚,幫家良挑了一隻健壯且正在下奶的羊。家良很喜歡這隻羊,渾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手摸上去柔軟光滑,像是摸著質地優良的綢緞。家良滿心歡喜,盡管他在學校做活一個多月的工錢用去了多半,也一點不心痛。
他牽著羊,興衝衝地回家。一路上,心中暗自想像和描繪往後的生活圖景。這隻羊溫順乖巧,跟著新的主人走得歡,時不時“咩咩”地歡叫幾聲。它似乎摸著了主人的心思,又似乎感覺到今後的生存狀況將會大為改觀,兩隻美麗的眼睛閃爍著快樂的光芒。
他牽羊進村時,已經暮色四合,夜幕降臨,家家戶戶點著如豆的油燈。第二天早上,家良從灶屋裏牽羊出來,放在院子裏,讓它自由自在地吃著院牆邊的青草。他站在院子中央,有幾分得意地看著吃草的羊,也時不時地抬頭朝旁邊那間茅屋張望。不一會兒,茅屋緊閉的門打開了,蕙蓮提著水桶出來了,看樣子是去井邊取水。
家良喊了一聲“蕙蓮姐”,打開院門,迎了上去。“回來啦。”蕙蓮笑著打招呼,臉龐紅潤,兩隻酒窩十分生動。家良心頭一顫,好像喝了一口醉人的美酒。他喜滋滋地一把拉住蕙蓮的手,說:“妳來看!”
蕙蓮抽回自己的手,隨家良進了院子。她驚異地看到一隻很漂亮的山羊,正在院子裏津津有味地吃草。她有點好奇:“你怎麽想起來養羊?”她知道,彭家灣從來沒人養過羊,這裏的人也不吃羊肉,嫌羊肉有膻腥氣味。
家良故意賣個關子:“妳猜猜。”
蕙蓮想了想:“猜不著。”
這時,家良看到瑋瑋站在門口,立即招手:“瑋瑋,快到叔叔這裏來!”
瑋瑋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他不認識羊,看到這麽大的一個活物,有些害怕,躲在媽媽背後,探出半張臉,小心地打量著低頭吃草的羊。
家良蹲下身子,一手拉著瑋瑋,一手指著羊,充滿慈愛地說:“瑋瑋,不怕。這是羊,很乖很聽話。你可以和它玩,可以天天喝它的奶,身體就會越來越好!”
蕙蓮這才恍然大悟,並明白了家良養羊的良苦用心。她盡管知道,家良此舉應屬愛屋及烏,其真正的目的是為了俘獲自己!且不論動機如何,單單就事論事,如此用心用情,如此不管不顧,怎能不讓人感動?!
蕙蓮心頭一熱,張了張嘴,本想說點什麽,但話未出口又咽了回去。她一扭頭,轉身離開了院子。
家良牽著瑋瑋,與羊玩耍。瑋瑋與正在吃草的羊高矮差不多。家良抓著瑋瑋的小手在羊背上輕輕地撫摸。瑋瑋起初膽怯,畏畏縮縮,摸了幾下,見羊沒有什麽反應,仍在低頭吃草,也就不害怕了,倒覺得羊身上純白的毛很好看,摸上去很舒服,很好玩。於是,他掙脫家良的手,獨自在羊身上摸來摸去,小小的臉蛋,綻放出如花一般的笑靨。漸漸地,他的膽子更大了,小手又伸向羊的犄角。羊停止了吃草,晃了晃腦袋。瑋瑋嚇了一跳,小手立即縮回來,整個身子躲進家良的懷裏。羊抬頭,朝二人瞥了一眼,可能沒有覺察到惡意與危險,又繼續低頭吃草。
早飯後,母親和蕙蓮出工下地幹活。家良找來木料和磚塊,在自家靠窗的院牆處,動手搭建羊棚。
這時候,瑋瑋自個兒走進了院子,不用人招呼,主動和羊玩耍起來。一會兒摸摸羊背與羊肚,一會兒拍拍羊的腦袋,摸一摸羊角。這羊也好像認可了這個朋友,溫順舒坦地接受瑋瑋的撫愛。有時候,這羊停下吃草,還用嘴親昵地蹭蹭瑋瑋的手。
家良見瑋瑋玩得開心,自己也樂,手上的活汁不知不覺地快了許多。他用磚塊鋪地,幾根碗口粗的木頭搭建成一個四方框架,外麵釘上木板,頂棚鋪著厚厚的稻草,還做了一條小門。
下午,家良將羊牽進羊棚,蹲下身子,兩手抓住鼓脹的羊奶子,對準放在地上的大菜碗,不輕不重地擠捏著羊乳。乳白色奶水,隨著擠捏的節奏,“滋滋”地噴射著。沒用多長時間,沒費多大的勁,碗中竟有了大半碗羊奶。他覺得差不多了,鬆開手一看,鼓脹的羊奶子果然癟了。
他將碗中羊奶倒入鐵鍋煮滾,用漱口的搪瓷杯盛了滿杯,餘下的盛在一隻小飯碗裏,打算給母親嚐嚐。過了一會,羊奶不燙嘴了,他試著嚐了一小口,覺得味道不錯。他把瑋瑋喊來,端著杯,讓瑋瑋喝奶。瑋瑋第一次喝羊奶,吃得有滋有味。不一會兒,杯中的羊奶喝光了。也許是喝得急的緣故,瑋瑋的嘴角和嘴唇沾滿了白色的奶漬,活像一隻貪嘴的小花貓。
傍晚,母親收工回家,家良端著一小碗羊奶走到母親麵前,要母親喝。母親沒有瞧一眼,沒說一句話,轉身進了灶屋。家良知道母親還在生氣。昨晚,他牽羊進屋的時候,母親責怪他這麽大的事都不和她商量,眼裏沒有她這個娘。其實,母親心裏頭既有醋意,更有擔憂與後怕。這伢崽為了討好那女人,真真地想得出做得出。若是真的把那個女人娶進屋,這屋裏哪還會有我這個做娘的地位!當然,這點心思她沒有直接說出來,隻是借題發揮。她說年終決算的日子快到了,如果交不出應交的錢,就記不上工分,不用說分不到工分糧,基本口糧還要扣減,明年就隻能喝西北風了!
在山區,像彭家良一類的手藝人,生產隊一般都是特殊政策,特殊對待。每年上交多少錢,記多少工分,平時可以出集體工,也可以不出集體工,生產隊不予幹涉。若是出了集體工,則另按日記工分。
他對娘說,該交的錢一分也不會少,不用娘操心。母親不滿意兒子的態度,索性又一次把話題挑明:“我是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你趁早打消這個念想!”他也不相讓,摔出一句硬梆梆的話:“我認定了蕙蓮,非她不娶!”
當晚,母子倆不歡而散,各自揣著一肚皮的氣。
家良見母親不理不睬,也不生氣,端碗跟著進了灶屋。昨晚,他在床上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他深知母親對他最親最愛,付出了很多很多。母親之所以不同意自己娶蕙蓮,並不是蕙蓮本人不好,而是舊的觀念和風俗在頭腦裏作怪。因此,他不能和母親硬著來,要改變方法,從母子情義上入手,用血緣親情來寬解融化母親的心結……
他再次將手中的碗遞到母親麵前,很溫和地說:“娘,喝了吧,這是做崽的一點心意。”
母親看著兒子一副討好巴結的樣子,心腸一軟,接過碗,喝淨了碗中的羊奶。
晚飯後,家良幫助母親把屋子收拾幹淨,又拉著母親坐在桌旁,說要和母親講講心裏話。
他動情地說,姐弟三人中,母親對他最好,為他吃了很多的苦和累。特別是父親去世後,母親更是全身心地護佑著他,和他相依為命。他覺得自己很幸運,遇上了天底下最好的母親!他知道,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現在的好或將來的好。說到這,他停了停,兩眼望著母親,臉帶羞澀,言辭懇切地吐露心跡。
“娘啊,崽在您老麵前不怕出醜。說實話,從我開始懂事的時候起,心裏就有一個妹子模模糊糊的影子。您老和姐姐托人幫我找的對象,沒有一個像我心裏的那個影子,對不上眼,就結不了緣。這次見到蕙蓮,她就與我心裏的那個影子對上了,她就是我等了很多年的人!老人們不是常說姻緣天定,姻緣是前世修來的,我和蕙蓮應該就是這樣。不然的話,我當年遇難,性命不保的時候,為什麽恰恰是蕙蓮救了我?您老當時還說是菩薩指派蕙蓮來救我的,這難道不是天作之合?!再說,蕙蓮的品貌和為人,您老都知道,那是沒挑的。至於大點歲數,結過婚,有孩子,算不得什麽。隻要自己認為好,這一切都好,別人愛說什麽隨便。娘啊,崽的心裏隻裝著蕙蓮,已經裝不下別的妹子。如果不能和蕙蓮結婚,我寧願打一輩子光棍,和您老過一輩子!萬一您老硬要逼迫我娶別的妹子,這種不情願的婚姻,肯定是痛苦的,大家都過不上好日子!娘啊,我相信您老極不願意看到這個結果。娘啊,為了崽的幸福,為了崽今後過上好日子,求求娘同意崽的想法,滿足崽的願望。”
家良越說越激動,竟然雙腳跪在母親麵前,雙手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兩眼通紅,淚珠泫然欲滴,喉頭哽咽,話語難以再續。
母親心頭震撼,怔怔地望著情緒失控的兒子,幾分氣惱,幾分憐惜,幾分無奈,幾分不安,幾分驚歎,幾分迷惑,多種滋味雜陳,不知該如何說,更不知該說點什麽好。
第二天清晨,家良早早地出了門,他要去大栗山。大栗山是方圓幾十裏最高最大的山。山高,坡陡,林子密,尤其是栗子樹多,平日裏很少有人來。他走了一個多時辰,翻過了兩座小山,才到達大栗山。他一麵往上爬,一麵四處尋找,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一個野蜂窠巢。這地方,幾棵粗壯的大樹直插雲天,樹幹的相互間距差不多一米半左右,像是老天精心布下的梅花樁。地麵長出的葛藤、灌木和渾身是刺的荊條,相互錯雜纏繞,在一人多高的地方聚合成傘形的樓閣,一個足有臉盆大小的灰黑色蜂巢便安在上麵。那位置,既避風避雨,又極為隱蔽。他不禁大為讚歎,這蜂真聰明,把窩築在這裏真絕!
他戴好用舊蚊帳布自做的麵罩與手套筒,用竹竿輕輕地撥弄著藤蔓荊棘,緩慢地側身靠近。然後,一手將魚網兜舉至窠巢邊沿,一手用長竹竿扒拉蜂巢。開始幾下,窠巢紋絲未動,僅枝枝蔓蔓有些搖晃。又用力扒了幾下,窠巢鬆動了,再次用力,蜂巢跌落在魚網兜裏。幾隻小蜂隨之飛了出來,圍著他轉了幾圈,可能攻擊性尚不足夠,無奈地落荒而逃。
他掰掉表層的雜物和浮土,小心地取出蜂巢,蜂房裏有不少的蛹,還有粘粘糊糊的蜜。他高興地把蜂巢整個兒放進背簍,又繼續尋找。
第二個蜂巢的獲取,卻是吃了很大的苦頭。他剛把窠巢取下來的時候,一群野蜂迎麵撲來,“嗡嗡”地呐喊聲,叫人心裏發毛,瘮得慌。來勢洶洶的野蜂,個個紅了眼,拚命地攻擊這個毀了它們家園的不良之徒。家良大驚失色,揮起魚網兜亂舞亂打,抵擋和驅趕已將他團團困住的蜂群。他奮力打鬥,邊打邊逃,好不容易才掙脫蜂群的圍攻。
家良盡管沒有摘去麵罩,受到的傷害並不很嚴重,但左額與右下巴處火辣辣地痛,痛得古怪,是那種鑽心的痛。他一點也顧不上,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往山下逃,唯恐蜂群再次報複。
離開大山好遠了,他才鬆一口氣,驚魂甫定,取下麵罩和手套筒,用手摸摸右額和左下巴,滾燙的,起了腫團,又痛又癢。他往手心裏吐了幾口唾沫,塗抹在腫團上,並輕輕地搓揉按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