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莎莎的成人節
若蘭 2018. 5. 20
上周我家先生打來電話: 這周末旅館要開兩個大慶典。一個方隊舞之夜,五六十人。一個就是莎莎的成人節, 一百五十人。兩個慶典都需要供酒。你來幫幫忙吧。
先生和我談事兒,從來不用多費口舌。心有靈犀吧。
旅館是我家的旅館。旅館內的酒吧每周末營業。舞廳裏一曲終了,人們就來酒吧坐坐。要一杯也行,不要也行,隨便。服務員是做熟了的,招呼應酬很周到。但宴會廳裏同時還有一個成人節, 大半是孩子們,十六歲,這天成人。成人了就是和大人一樣能喝一杯了!孩子們想死了這一天。怎麽能放心臨時雇的人去服務呢?十六歲是不能喝酒的,讓她們喝了是供酒的人犯法。
這種時候,太太要上陣,義不容辭。
來到旅館,換上高跟鞋,濃妝淡抹。離開幕還有一小時。我家先生交代,我們隻提供宴會廳和酒類,其他的比如大廳裝飾,食物,飲料等等均由莎莎家自己負責。我點點頭,進入大廳。一個穿牛崽褲大頭鞋的中年男人在試音響。一個雲鬢高聳,麵部精雕細琢的太太在擺弄刻意撒在燭台下的水晶粒。我無聲一笑,這玩藝兒,看上去隨機分布,其實都是精心布置的。她就是媽媽了。他呢,是爸爸還是來打雜的? 管他呢,到開支票時就知道了。
大廳裝飾成了莎莎的大廳。桌布一律換成白底淺藍花邊的,布料的質量不錯,厚重而柔軟。椅子全套上白椅套,用藍蕾絲帶係在椅背上,再打個結。這樣一來,大廳就是淺藍色的基調了。藍色,很安靜的顏色,我喜歡。莎莎是西班牙女孩,也安靜嗎?一想到西班牙,視覺裏就出現鬥牛士的大披風,猩紅的麵子,漆黑的裏子。這莎莎倒很另類。莎莎從牆上朝我很淑女地微笑。25英寸的照片占據了大廳最重要的位置,通常議政廳裏伊麗莎白女王的地方。對,這照片裏的人就端著伊麗莎白的姿勢,露肩的晚禮服, 頭發聳得高高的,還有胸部。手規矩地放在小腹上,挽個小手袋。我沒戴眼鏡,就得了這些大概。要不要繞過桌子去看仔細點?算了。不就一小丫頭嗎。再說,供酒的桌子還沒擺好,我的事兒多著呢!
這位於大照片下,舞池後部中央的桌子,就是貴賓席了?麵向大眾的一邊,靠著貴賓席擺著公主座位。高高的椅背上掛著的流蘇,寬大的座位上布滿墊枕,女人味十足,或者試圖要表現得女人味十足。
我挪步到邊牆,這下看清楚莎莎了。咧著嘴大笑,從沒牙,到十二顆稀疏的小乳牙,到缺牙,到牙箍,到八顆潔白緊密的大板牙。照片下寫著莎莎十六年的生平,湊上她生命中的重要人物,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閨蜜接生婆小兒醫。遺憾照片就貼在牆上,而不是放框裏掛上。十六個框才能花多少錢?三千多$$都花了。別的地方都做足了功夫,倒把這個細節馬虎了。要是我做……
我為女兒做過成人節嗎?好象沒有。她十六歲那年,我說,你自己張羅吧,媽媽實在沒時間,但媽媽管出錢。她沒能張羅起來。女兒十六歲能展示的可多了,跳芭蕾的,彈鋼琴的,溜冰的...各種照片;數學的,美術的,外語的,社會服務的...各種獎狀,當然少不了中文的……
思緒正在飛。我先生叫我了,介紹給莎莎爸媽。互相握了手。莎莎媽的手大且厚,握著它就象摸著家裏的頂梁柱。莎莎爸的呢?他隻捏了捏我四個指頭尖,沒感覺,不知道。莎莎爸媽已經搖身一變,成了國王王後。莎莎媽腳登空前絕後的高跟鞋,晚禮服隻蓋住身體的1/3。我緊緊自己的毛衣領說,我去把暖氣調高兩度吧!人們來了雖會更熱, 但現在很冷呀! 真不用嗎?
盡管現在流行瘦美,我還是認為女人應該豐腴些,象莎莎媽一樣,肩膀和後背的脂肪,抵得上一件皮背心。顯而易見的好處是節省能源,莎莎媽的身體就掛著幾縷薄紗還不冷,她要是象我一樣穿上厚毛衣,冬天就不用燒暖氣了!當然,最理想的,是秋天長幾磅過冬,春天掉幾磅過夏,象野生動物那樣。反正人又不用擔心長肥了會被獵殺。獵人們的確天天都在算,野生動物的膘上到最高點時,他們就住旅館打獵來了。
我對這個俏皮的想法很得意,整晚上時不時把它從腦存儲器裏提出來,逗自己高興。
我對莎莎爸媽說,這雖然是你們的私人聚會,但是在我們的領地開的,所以我得對酒這一項負責。 如果我要求喝酒的人出示ID,那是在例行公事。對此沒異議吧?
沒異議就搬酒來。服務員飛快地安好酒吧台,呀!最重要的東西忘了。拿來透明塑料瓶,上麵寫著“THANK YOU FOR TIPS”。這瓶子也太不夠檔次了,換一個精致點的來。太太,服務員調皮地眨幾眨眼,瓶子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酒娘的魅力。
哈!這麽說小費的數量就是酒娘魅力的度量?這麽說我今晚還非掙這小費不可?!
慶典開始了。大家魚貫而入。男人們象企鵝,底氣十足,女人們象鷺鷥,搖拽生姿。還沒收拾打扮好的,先去廁所。搞得廁所不是廁所,粉香陣陣。還有音樂,肯定不是國歌,可以充耳不聞。
我因惦記著小費,不敢帶眼鏡減少魅力。隻覺得大廳裏滾動的是黑色,靜止的是白色和蘭色。也好,我就專心服務酒吧台的客人了。
酒吧不是女士花錢的地方。女士要是沒有男人陪著來喝酒的話,就更要顯得不知小費為何物, 才表明她是有人買單慣了的。單個男人也不大能指望,豪爽做給誰看哪?除了酒娘能看到。
來了個人50多歲的老頭,在酒吧台前坐定,眼睛望著舞池,那裏他兒子正擁著他孫女跳舞。唔,老祖父呀呢!喝點什麽嗎?他咂啤酒津津有味, 富態滿足的樣子. 老祖父做什麽生意? Land Scalping? 好事啊, 您老生意一定很好,這山裏那麽多的草和樹,草樹旺, 生意就旺. 他高興地喝完一杯酒, 杯放桌上時, 朝小費瓶裏扔進五塊錢. 我趕緊又為他倒滿一杯.
莎莎用麥克風叫老祖父,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荷包,篤篤定定向主席台走去。我戴上眼鏡目送他上台,這才看到台上已經一字排開站了7, 8 個,人人手裏拿個裝支票的信封。我飛快地算了一筆帳。這慶典150人, 一般客人50元,重要客人300元。少說7,8千!想想他們付的房租,大頭竟是他們賺的!
突然就覺得高跟鞋夾腳生痛。好在我先生適時送來一把椅子,又讓我高興起來。我拉他看我的魅力。搖著小費瓶逗他,這說明什麽?風韻猶存哦!我總是有人買單的。你還得神經緊張地過日子呀!
隔壁酒娘收攤了,過來說拜拜。她看到我的塞得滿滿的小費瓶,驚訝得一時語塞。我淡淡地說,我在一家網上禮品銷售公司做IT顧問。一年情人節,公司動員所有員工,無論職位業務全做電話促銷。當天下來評比,我是全公司兩千多雇員中的銷售冠軍,得獎金$200. 公司要我介紹經驗,我說不知道說什麽。你看我,一個玩數字的,從來沒賣過東西,英語還不順耳。無非就是一絲不苟,兢兢業業罷了。對,DILIGENCE. 比如這個小費瓶如此醜陋,就不叫DILIGENT。你去找個漂亮點的來。她伏伏貼貼去了。
夜深了。舞池裏仍然黑浪翻滾。我先生過來說,收了罷,酒都賣完了。我脫下高跟鞋左手提著,右手拉住他伸過來的手,赤著腳從邊門離去。留下莎莎們在她的日子裏徹夜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