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惜九嵗那年的初冬,方家闔府去圓通寺還願,還是祖上沿襲下來的規矩,每隔三年全家需住在寺廟誠心禮佛九日。
方家是遠近聞名的望族,舉家出遊的排場當然小不了。老太太隻帶了歡姨,說既是入的佛門,怎可讓這些虛仗唐突了菩薩?是以其他各房的奶奶們也隻敢帶了一名貼身使喚丫頭。惜惜本有奶娘和小劉先生教養,這下二選一,奶娘自然被判出局。小劉先生閨名單字 “璿”,容貌學識在當地都算得上乘之選,不知爲何花信之期早過卻依舊小姑獨處。自當初接了方府女眷的教席,如今也逾三年,待惜惜雖猶如己出,管教起來卻是毫不懈怠。
寺院住持特為撥了兩個跨院給方姓施主。惜惜和小劉先生被安頓在緊鄰老夫人的邊間。整日的舟車勞頓,惜惜未至掌燈已哈欠連天,由歡姨就手喂了一碗蓮子粥便睡下了。醒來的時候,見到的是院內的樹影映在白色窗戶紙上的婆娑,而身邊的先生卻不見了,被窩也是涼的。畢竟還是個孩子,半夜一人睡在陌生地方總是怕的。惜惜披上蓋在緞被上的玄色小鶴氅,也不敢叫下人,躡手躡腳出了房間。
正值午夜,月色卻是明晃晃的有異於平時。小姑娘試探著輕聲喚了兩句,“璿姨,璿姨”無人應答。轉過回廊,不知不覺徑直朝後園的小樹林方向去了。她身量尚弱,又著了黑色鬥篷,夜色裏不容易察覺;她不易被察覺,卻發現了另兩個熟悉的身影。
頎長的那位是大奶奶月明,矮了半個頭的正是小惜惜遍尋不見的“璿姨”。她們站在通向後苑的角門邊上,月明麵無表情,眼神越過小劉先生不知望向何處,劉璿手執一條湖綠帕子兀自抹著眼淚。惜惜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平日裏待她甚嚴的先生怎會哭?難不成犯了錯也要似對她那樣手心挨幾下戒尺?大概是大奶奶用了力,是以覺得痛了吧?她一步一挨移到了角門右側的朱漆廊柱後,正巧月明開了口,“你也該心足了,陪了她幾年。不是我容不得你,當初説好了的事,怎可出爾反爾?你也是做娘的人,該多為她想想。”“這層道理我自然明白,隻是她還年幼,實在是捨不得,你就再。。。”“捨得捨得,你既捨不得,她將來又哪裏來的得?若是真心疼她,當年就不該帶她到這塵世上來。”“説到底,你還是忘不了,當年是我錯,可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和。。。”“多說無益,我是忘了,你也應該一樣。明年開春就是期限,到時候自己想個托詞跟老太太請辭,大家麵子上都好過些。”“不,算我求你,讓我多陪她幾年。”“是多陪她,還是陪他?等他回來?”月明的聲音越變越冷。“你放心,我不會再有逾矩之想,但你也莫逼我,否則大不了去跟老夫人據實相告。”“老太太?”月明哼笑道“這府內連粒沙子都休想瞞得過她的法眼。你這麽個聰明人真是被聰明誤,老太太會隨隨便便收養個來歷不明的孩子,能疼她好似疼自己嫡孫?別傻了,她能容你這些年也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自己想想吧。”
惜惜眼見先生的身子晃了幾晃,整個人蹲了下去,頭埋在臂彎裏一下一下地啜泣。。。月明拍了拍她的膊頭,“也別傷心了,其實我們都一樣,好自爲之吧。我跟你保證,她留在府裏對大家都是最好的。明年清明家祭,她的名字會正式列入家譜,婆婆這樣看重她,你切莫因爲一己之私壞了她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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