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晚對惜惜來説如同一個夢魘,不自覺地將它歸咎於兒時一個太過真實的夢而已。小劉先生並未等到她十嵗生日便離開了,就在她自以爲發了那個夢的第二天,走得極其匆忙,未交待原因,隻籠統地說家裏有事。本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也沒人細問,老太太聼了微微頷首,說了句“孽緣終盡”。
到得第八日,遠在上海的大老爺特地遣人從省城請了照相師傅來拍全家福,按長幼有序,一大家子黑壓壓排了三行。老夫人居中而坐,獨攬了惜惜在身側。天凍加上禮佛的關係,女眷們都以暗沉素色打扮,生怕略微花俏些惹得老人家生氣,反正曬出來的相片也隻得黑白兩色。那應該是方府最後也是人最齊全的全家福了,隻不過當時相中人並不知道。
最後一日要下山,大清早的惜惜就被歡姨從被窩裏挖起來,倉促用完早膳。門外軟轎,騾車和腳伕都打點妥當。大奶奶月明攙扶著老夫人領在頭裏往寺院正門慢慢踱過去,老夫人是纏足的,緞鞋裏塞了棉花冒充半大文明腳。“鈞廷,你又亂跑去哪裏?” 人人屏息凝神,都被這突兀的一嗓子嚇了一跳。惜惜也順著聲音扭頭看,冷不防被一股力撞倒在地。撞她的人應該就是那個被叫做鈞廷的男孩,比惜惜高了半個頭不止,一雙滴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無意閒撞上的漂亮女娃。
鈞廷姓佟,祖父佟謙正是老夫人的親兄弟,佟家原先也算得富甲一方,到了佟謙這一輩卻逐漸往下坡路上走。最初是佟謙染了抽大煙的惡習,跟著自家商船又出了岔子遭遇客戶索賠,內憂加上外患佟家從此一蹶不振;到了鈞廷父親當家,本就苦苦維持的家境更為不濟,月前才娶了兩年的姨太太擕款私逃,鈞廷父親急怒攻心一病不起,大小債主聽聞紛至遝來,沒一個月光景佟家便衰敗的不成樣子。帶小主人上山的是鈞廷生母的貼身丫鬟杏姐,跟老夫人述説投親原委,“姑爺說他怕是不行了,還請老太太念在鈞廷是佟氏最後一點血脈的份上收留小少爺,我也代我家小姐給老太太叩頭了。”老夫人顫巍巍拉過鈞廷,“這孩子真是命苦,親娘生了他就撒手去了,原該是享福的好命格,怎麼就?家裏出了這樣大的事爲何不早點差人報信?他爹是心裏恨我這老厭物了,不然怎會到這般田地才想到嫡親的姑媽?叫我到了下麵如何跟佟氏祖宗,跟爹娘,跟親兄弟交待?”
惜惜見奶奶哭了急得忙安慰,“奶奶莫哭,有我帶他一塊兒玩,他若再撞了我,我也忍著不喊疼。”衆人本都不知如何是好,被小姑娘的甜甜童音一攪局,有幾個倒撐不住笑了,老太太也止了悲聲,“還是我的惜惜貼心,不枉我疼你一場。孩子我留下了,剛好跟惜惜有個伴。杏姐,你也過來,鈞廷打小是你帶的,離了你肯定是不慣的。”一手牽了一個,金童玉女似的擁著老夫人離了圓通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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