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琳達的故事
1 “一無所有“的婚禮
初識琳達，是在20多年前的那個夏天。李斌非要拉我去他們係的同學聚會，說是受老班長馬某某的委托，讓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城市，有人照顧。 一進門，就看見坐在上席的琳達，全桌唯一的女生，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自然的坐到了她的身邊。
全桌，我是唯一蒙在鼓裏的人。什麽受老班長委托，不過都是李斌的借口。實則， 我不過是他為了討好琳達，獻上的禮物。為了滿足琳達的好奇心。 這是在兩個月之後，當我們成為無話不說的好友，當她告訴我，她和馬某某也曾有過一段戀情之後。 我才恍然大悟，我就說，以馬某某的心胸，怎麽可能把我托付給他的兄弟。
不得不說，馬某某的品味相當穩定。 我和琳達在一起，總被人誤以為是親姐妹，同樣在南方略顯突兀的身高，同樣象征著興旺的銀盆大臉，和一個眼神就能達成的默契。她比我高兩屆，年長兩歲。我們都在工廠裏摸爬了一兩年後，來到南方，進入了外企。 不同的是，她的工作是跟國內的企業買產品， 而我是向國內的企業兜售進口的產品。 雖然角度不同，但是我們打交道的都是企業的老板和研發。 在中國的製造業剛剛開始起步的時候，我們賣產品的都打著技術支持的幌子，他們買產品的也必須給予工廠實打實的技術指導和扶持才能買到合格的產品。 因此我們就有了很多共同的話題。雖然，行業相隔甚遠。
她總是在加班，每個晚上，每個周末，我總是出差。 但我們總能找到見麵的時間，相互吐槽客戶，聊聊工作中遇到的有趣或者棘手問題，成了我們會麵的主題。直到，我們又挖掘出我的另一項功能：天生的電燈泡好材料。
第一次作為電燈泡上崗，是李斌約的飯局。隔著火鍋翻騰出的霧氣，李斌深情地望著琳達。這份深情的凝視，在煙霧的烘托下，讓我一時有些恍惚，難道這就是遲來的真愛嗎？ 我幾乎有些動搖了。琳達的臉被火鍋的熱氣熏的紅彤彤的。 尷尬的望向我。我打破沉默：李斌，你的小孩現在應該是最好玩的時候吧。有照片嗎？給我看看…
李斌，山東人，為人特別熱情， 高個，五官端正，濃眉大眼，也許可以算個帥哥吧，挑不出什麽毛病，但可能是沒有長在我的審美上，也可能是那時在我眼中唯一能容下的帥哥就是我男朋友，所以我對他是否帥完全無感。 但想必是帥的吧， 畢竟人家一畢業，就被工廠老板的獨生女兒看中，做了上門女婿，在我們都還苦哈哈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家工廠的老板了。
同樣的那副五官，那雙望向琳達的深情的眼睛，三年之後，近乎猙獰的，扭曲的向我控訴琳達的無情，揚言要和琳達打一起他必輸的因為產品質量引發的糾紛的官司。我又想起了那個晚上，飯後琳達平靜地跟我說：“他已婚，孩子還那麽小，這樣一個人能靠得住嗎？ 他不過是看上了我上手的訂單而已。” 是琳達教會了我，如何微笑著屏蔽帶著利益的深情，更重要的是堅決不碰已婚男人。
最奇葩的一次電燈泡經曆。 叫他小兵哥吧。一輛掛著軍牌的吉普車來接琳達和我，帶我們去了“天上人間”，這是我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去到那種讓人大開眼界的地方。小兵哥很精悍的樣子，寸頭（當然）， 硬朗的線條，坐著時一股逼人的陽剛氣，但是一站起身，比琳達略矮的身高，讓那股陽剛氣瞬間蕩然無存（對不起，我不是歧視矮個子男生） 。這是我第二次見他，之前一起吃過一次飯。他隻有初中學曆，因為特別能吃苦，會來事，現在是軍隊下屬一家小企業的負責人。部隊占著資源優勢，也想做外貿，於是就跟琳達有了交集，開始猛烈地追求琳達 。 他端坐在包房內沙發的中間，旁邊坐著他的一位台灣客戶，一個50多歲，帶著眼鏡的斯文男人。 簡單的打了招呼後，琳達和我坐在了沙發另一側的尾端，給那兩個男人交流的空間。 不一會兒，一排美女走了進來，足有二十多個，環肥燕瘦，各有風姿，齊刷刷地鞠躬，喊：老板好！。能看出琳達和我一樣，強忍著快要驚掉的下巴，努力不露出沒見過世麵的窘態。兩隻自慚形穢的醜小鴨，呆呆的看著那群美女，站在牆邊，饒首弄姿，他們應該也在打量著我們。這樣的互相打量，背後的台詞，應該是一聲歎息，還是階級的敵視呢？
那個台灣男人挑了一個讓我略感意外的女生，不是臉蛋最漂亮的，不是穿著最性感的，而是一個中等個頭，在這群人裏略顯長相普通，但是身材豐滿勻稱的女生。原來這才是老男人喜歡的類型。 女生出列，坐到他身邊，其他的女生魚貫而出，兩隻醜小鴨麵麵相覷， 根本不敢把目光往台灣男人那個方向放。埋頭認認真真的吃水果，好像淑女一般細嚼慢咽，實則是，花枝招展的一盤，其實沒啥東西，吃快了，就沒了掩飾尷尬的道具。
小兵哥一個人唱歌，琳達和我都五音不全。就這樣尷尬了不知道多久，小兵哥終於送我們回家。我說我今晚睡琳達宿舍，就不用分別送了。 路上不記得他是如何解釋這莫名其妙的安排。總之，下車後，一向穩重的琳達第一次和我一樣，像兩隻小麻雀，嘰嘰喳喳地跺著腳說： 天呀，他是怎麽想的，他覺得這是加分項嗎？這是想展示什麽？顯示什麽？他的腦回路也太怪了吧，… 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小兵哥。
還有工廠老板，企業高管，…. 所有人都借著向我誇讚琳達，來表達對琳達的欣賞和愛慕， 被誇的最多的就是她的認真，勤奮和能力。
這也許是工科女生的福利，在男性主導的領域裏，似乎有更多的選擇。 但是，琳達並沒有享受到這份福利。
之後，琳達開始參加磨坊網站組織的戶外活動，用她的話來說，什麽年齡就要做什麽年齡的事。 磨坊雖然是個戶外網，但是大多數人都是抱著交友的目的去的（戶外愛好者被稱為驢友，驢子聚集的地方，當然是磨坊，這就是磨坊網站名字的來曆）。 在這裏她認識了Lion, 一個瘦高，帶著書生氣的男生，他是一家大型外企的HR。 比琳達大兩歲，卻已經開始謝頂，他自嘲著說，因為想得太多，可惜做的太少。 他會慢條斯理，跟我們一起探討工作中遇到的那些問題，總是愛從分析人性的角度去看問題，而不單單是事情本身，這正是琳達的薄弱區，更是我的盲區。當他侃侃而談時， 從琳達的眼神裏，我看出，我這個電燈泡要退休了。 和我一起退休的，是他兩的各類戶外裝備。
過了大半年，傳來他們要結婚的消息。
這是一場別致的婚禮。沒有親屬（他們春節回家又跟親屬補辦了婚禮），都是年齡相仿的同事，同學。Lion的HR同事們，按照布置一場公司慶典的分工協作，布置了酒店的現場，還準備了各類鬧洞房的遊戲： 比如讓琳達背著一個鑼，蓋住臀部，走在前麵，Lion 腰間掛一個鑼槌跟在後麵，繞場一圈，每走一步都必須敲響，寓意不言而明，“響不響？“ ， ”不響！“ ， “再來一個，要不要”， “要！” … ， 惹得所有人都笑彎了腰，連餐廳的服務員都過來看熱鬧。
那時PPT還屬於新鮮玩意兒，他們用PPT講述了相識，相知，相愛的故事。 學采礦的Lion 大聲宣告：我此生挖到的最大的寶藏就是琳達。 那一刻，他們兩個滿臉都寫滿了幸福。在這個不相信愛情的城市裏，這對如此般配的新人， 他們的真愛故事感染了所有在場的年輕人。 似乎每個人都比新郎新娘還要興奮，我清楚的記得一個男生抱著吉他，一個躍步衝上台，跪著滑到琳達腳下，動作如行雲流水， 嘶吼著“你何時跟我走” ，將現場氣氛拉到了最高潮，大家都站了起來，跟著音樂搖擺，一遍遍跟唱著 “我～ 一無所有” 。漂泊在這座房價已經開始高漲的城市，看到好哥們兒抱得美人歸的時候， 它唱出了所有人的渴望和迷茫。
感動不已的我，對身邊的一個不認識的男生說：Lion在公司人緣一定很好，這些哥們兒太給力了。那個男生有些詫異地看著我說：你知道Lion是負責HR的吧？這麽難得的機會，他們還不好好表現一把。一句話把我拉回了現實。
我含著熱淚把渾身都洋溢著幸福光芒的琳達交給了lion , 你若是欺負了她，我可不會放過你。
寫到這兒，眼眶再次濕潤。
多年以後，當琳達哽咽著說“心如刀絞”， 苦笑著說“還能怎麽辦”時，我這個放過狠話的娘家人，除了歎氣，什麽都沒有做，什麽都做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