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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無痕 2.4

(2024-02-28 18:02:57) 下一個

 

法國巴黎

1715年7月29

 

夢想家是一個太過溫柔的詞。

它讓人想起絲滑的睡眠,高高草叢裏慵懶的日子,炭筆在柔軟的羊皮紙上留下的印記。

艾迪仍然懷揣著夢想,但她學會了更精明。少了藝術家的手法,更像刀,削著鉛筆的邊緣。

“給我倒杯酒,”她遞出酒瓶說道,男人撬開木塞,從出租房的矮櫃裏取出酒杯, 倒了兩杯酒。他遞給她一杯,她還沒有碰酒,他向後一仰,一口幹掉,扔下酒杯,伸向她的裙子。

“急什麽?” 她邊說邊引導他後退,“你已經付了房費。我們有整個晚上。”

 她小心翼翼地不把他推開,小心翼翼地克製住自己想要抵抗的衝動。 她發現,有些男人以無視女人的意願為樂。 相反,艾迪將自己的杯子舉到他饑餓的嘴邊,將鐵鏽紅色的酒放入他的嘴唇之間,試圖將這個動作偽裝成誘惑而不是強迫。

他喝了一大口,然後把杯子打掉了。 笨拙的雙手抓著她的前胸,與蕾絲和撐條搏鬥。

“我等不及了……”他含糊地說,但酒中的藥物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很快他的聲音就減弱了,舌頭在嘴裏變得笨重。

他轟然倒在床上,仍然抓著她的裙子,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珠子一翻,倒向一側,頭撞到薄薄的枕頭上,就睡著了。

艾迪上前用力地推,直到他從床上滾下來,像一袋穀物一樣撞到地板上。 男人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但沒有醒來。

她幫他完成了他的工作,鬆開裙子的蕾絲,直到她能再次呼吸。 巴黎的時尚——比鄉下的衣服緊身兩倍,而實用性減半。

她在床上舒展身體,真高興,整張床都是她的,至少今晚如此。 她不願思考明天,當她不得不被迫重新開始。

這是讓人惱火的地方。每天都好像一個琥珀,而她是被困在裏麵的蒼蠅。無法思考幾天,幾個星期,她,生活在瞬間。時間失去了它的意義——然而,她還沒有忘記時間。她似乎不能使之錯位(無論她怎麽嚐試),所以艾迪知道現在是幾月,哪一天,哪個晚上,她知道已經過了一年了。

整整一年,自從她逃脫自己的婚禮。

整整一年,自從她逃進了森林。

整整一年,她為此出賣了自己的靈魂。為了自由。為了時間。

整整一年,她一直在學習新生活的邊界。

她像籠中的獅子,走在詛咒的邊緣。(她已經看見過獅子了。他們在春天來到巴黎作為展覽的一部分。他們一點都不像她想象中的野獸。如此雄壯,如此渺小,他們的威嚴因為牢籠的尺寸而減弱。 艾迪去看了他們十多次,研究他們哀傷的目光,越過看客,看 帳篷裏的縫隙,唯一的一絲自由。)

一年來,她被束縛在這筆交易的籠子裏,被迫受苦卻沒有死亡,挨餓但沒有消損,匱乏但沒有枯萎。每一個經曆的瞬間都進入了她的記憶,當她自己卻因輕輕的推動,在別人的腦海中溜走,消失,因為一扇關了的門,因為從視野中消失的瞬間,因為在進入睡眠的那一瞬。無法給任何人,任何事留下印記。

甚至是癱倒在地上的男人。

她從裙子裏拿出那瓶塞滿鴉片酊的瓶子,把它放在微弱的燈光下。 嚐試了三次,浪費了兩瓶珍貴的藥物,她才意識到自己不能給酒下藥,也不可能造成傷害 。 但把它混入酒瓶裏,重新塞上軟木塞,讓他們自己倒酒,這個動作就不再是她的了。

看?

她正在學習。

一種孤獨的教育。

她傾斜了瓶子,最後一點乳狀物質在玻璃瓶裏流動,她想知道這是否能給她帶來一夜無夢的睡眠,一種深深的、麻醉般的平靜。

“多麽令人失望呀。“

聽到這個聲音,艾迪差一點驚掉了手裏的鴉片酊。 她在這個小房間裏轉著圈,搜尋黑暗,但卻找不到他的蹤跡。

“我承認,我親愛的,我期待更多。“

聲音好像來自每個影子——然後,來自一個。 他如一縷青煙匯聚在房間最陰暗的角落。然後他走向前,進入燭光的照射範圍。 黑色的卷發垂在他的額頭。 陰影落在他臉上的凹陷處,綠色的眼睛閃爍著來自他內在的光芒。

那一刻,她的心猛地一顫,當她看到熟悉的陌生人,然後想起,那隻是他。

森林裏的黑暗。

一年了,她生活在詛咒裏,在那段時間裏,她呼喚過他。她在夜晚祈求,把她僅有的硬幣沉入塞納河裏,乞求他的應答,這樣她就可以問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

現在,她把那瓶鴉片酊徑直朝他的頭砸去。

影子沒有動,沒有去接住它,沒有必要。它直接穿過他,在他身後的牆上撞的粉碎。他給了她一個遺憾的微笑。

“你好,艾德琳。”

艾德琳。一個她以為她永遠不會再聽到的名字。一個像瘀傷一樣令人疼痛的名字,即使她聽到這個名字也會心跳加速。

“你,” 她咆哮道。

微微傾斜著的頭。微笑彎曲了的輪廓。 “你有沒有想我?”

她像那隻瓶子一樣衝向他,撞向他的胸膛, 以為會像那個瓶子一樣掉下去摔碎。但她的手碰到了實實在在的軀體,至少,是這樣的錯覺。她拍打著他的胸口,就像擊打一棵樹,同樣用力,同樣毫無意義。

他饒有興趣地低頭看著她 。 “我看你有。”

她撕扯著自己,想要尖叫,想要憤怒,想要哭泣。 “你把我留在那裏。 你奪走了我的一切,然後你就離開了。你知道有多少個夜晚我乞求過——”

“我聽到了,”他說,他說話的方式裏有一種可惡的幸災樂禍。

艾迪憤怒地冷笑。 “但你卻從來沒有來過。”

黑暗張開雙臂,仿佛在說,我現在來了。 她想毆打他,盡管毫無用處,想要驅趕他,把他像詛咒一樣從這個房間裏趕出去,但她必須問。 她必須知道。 “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他黑色的眉毛因虛假的擔憂、假裝的關心而皺起。 “我滿足了你的願望。”

“我要的隻是更多的時間,自由的生活——”

“兩樣我都給了你。” 他的手指劃過床頭。“過去的一年。。。” 一股壓抑的聲音從她的喉嚨裏逃出, 他繼續說道。 “ 你還是完好無損的,不是嗎? 沒有受傷。不會衰老。沒有枯萎。至於自由,還有比我賜予你的更徹底的解放嗎?不需要理會任何人的生活。“

“你知道這不是我想要的。“

“你不知道自己要什麽,”他尖銳地說,並向她走來 , “如果你知道,那麽你應該會更加小心。”

“你欺騙了——”

“你錯了,” 黑暗貼近說。

“你不記得了嗎,艾德琳?” 他的聲音變成了耳語。 “你太性急了,太厚顏無恥了,你是作繭自縛( 原文:你被自己的話絆倒,就像樹根一樣 )。 胡言亂語地說出所有你不想要的東西。”

他現在離她如此之近,一隻手在她的手臂上遊走,她希望自己不要給他退卻的滿足,不要讓他扮演狼,強迫她進入羊的角色。 但這很難。 盡管他是她畫中的陌生人,但他並不是一個男人。 連人類都不是。 它隻是一個麵具,而且不匹配。 她可以看到下麵的東西,就像在樹林裏一樣,無形無邊,怪異陰險。 黑暗閃爍在雙眸綠色光芒的背後。

“你要求永恒,我拒絕了。 你哀求、懇求,然後,你還記得你說的話嗎?” 當他再次說話時,他的聲音仍然是他的聲音,但她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其中回響。

“你可以擁有我的生命了,當我受夠的時候。你可以得到我的靈魂,當我不再想要的時候。”

她退縮了,從他的話語裏,從他麵前,或者試圖退縮,但這次他不讓。放在她胳膊上的手握緊了, 另一隻手則像情人般撫摸著她的後頸。

“那麽,這樣豈不是更符合我的利益,讓你的生活不那麽愉快?迫使你必然投降?“

“你不必這樣,“她低聲說道,厭惡自己聲音裏的顫抖。

“我親愛的艾德琳,“他說, 手順著她的脖子滑進她的頭發。“我是做靈魂交易的,不是做慈善的。” 他的手抓緊,強迫她的頭後仰,與他的目光相對,他的臉上沒有甜蜜,隻有一種野性的美。

“來吧,”他說,“給我所要的, 完成交易, 結束痛苦。”

一個靈魂,換了一年的悲傷和瘋狂。

一個靈魂,換得巴黎碼頭上的幾個銅板。

一個靈魂,就為了這些。

然而,如果說她沒有動搖,她的任何一部分都不想放棄、屈服,哪怕隻是一刻。那就是謊言。 也許正是那部分問道。

“我會變成什麽樣子?”

那肩膀——她畫了很多次的肩膀,她創造的肩膀——隻是輕蔑地聳聳肩。

“親愛的,你將什麽都不是,”他簡單地說。 “但沒有什麽比這更仁慈的了。 投降吧,我就放你自由。”

如果她的某個部分動搖了,如果某個小部分想要屈服,那也隻是片刻的遲疑。 作為一個夢想家,反抗是內核。

“我拒絕,”她咆哮道。

影子皺起了眉頭,那雙綠色的眼睛就像布浸濕一樣變暗。 他的手鬆開了。

“你會屈服的,”他說。 “很快。”

他沒有後退,也沒有轉身。 他就這樣消失了。

被黑暗吞噬。

翻譯自:The Invisible Life of Addie LaRue 第二章,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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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5)
評論
邵豐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ionaRawson' 的評論 : 是呀,就跟貓玩兒老鼠一樣,後來貓就離不開老鼠了。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琥珀這一段絕了。

陰影終於出現了,其實這個地方給了我非常大的靈感。寫一個故事,壞男人不需要如此玄幻,但能從一定程度上死死地控製女主,然後看她如何反抗。
邵豐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謝謝菲兒跟讀這麽長的小說。有此耐心的人不多了。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邵豐慧' 的評論 : +1

讚好文翻譯,佩服你的筆力和語言能力。
邵豐慧 回複 悄悄話 翻譯最近幾個章節的過程,很難過,很不忍。
特別是,這裏似乎又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和很多人的影子。 為了自以為是的“理想”和“目標”,那些並不是自己所要的東西,付出無知的代價。當然小說作者的大膽想象,將這種代價,更是極盡所能的放大。
或者,這就是成長的代價。艾迪的,也是我們的。
好在,最黑暗的部分,很快就會過去。 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艾迪,會在300年的孤獨裏,成長,適應被遺忘,直到遇到那個她願意為之再次做出交易的人。 —— 不能劇透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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