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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無痕 1.8

(2023-10-07 19:23:01) 下一個

法國薩爾特河畔, 維隆

 1714年7月29日

 

艾德琳曾經想成為一棵樹。

廣袤又深沉,不屬於任何人,隻屬於她腳下的土地,和頭頂的天空,好像艾斯黛爾那樣。 這聽起來有些不尋常,或許有些孤獨,但是至少,她可以做自己。不屬於任何人,除了自己。

但, 在維隆這種地方的危險就是:

一眨眼, 一年過去了。

再一眨眼,又過了五年。

這個村莊,就像石頭之間的縫隙,寬的能讓任何東西消失。這裏時光消逝無蹤,一個月,一年,一生,都可以了無痕跡。這裏人們出生和死亡在同一片10米寬的土地上。

艾德琳要成為一棵樹。

但這時, Roger 出現了,他和他的妻子Paulin,一起長大,然後結婚,然後離開, 在她準備迎接新生命的時候。

難產,奪走了兩條命,而不是一個新生命。

留下了三個年幼的孩子, 本應該是四個的。 墳頭的土還是新鮮的,Roger已經開始物色新的妻子了, 他孩子的新媽媽, 他的第二春,代價是艾德琳的一生,唯一的一生。

當然,她說“不”。

艾德琳已經二十三了, 已經太老了,不適合結婚。

二十三, 三分之一的人生已經被埋葬。

二十三, 像一頭被當作獎品的母豬一樣,授予一個她不愛,不要,甚至不認識的男人。

她說不, 並知道這個句話的意義。知道,好像艾斯黛爾, 她承諾了把她自己給這個村莊,這個村莊需要她。

她母親說這是責任。

她父親說這是天賜的,盡管,艾德琳不知道是對誰而言。

艾斯黛爾什麽也沒說,因為她知道不公平。 知道這是作為女人的風險,把自己交給一個地方,而不是一個人。

艾德琳要成為一棵樹,但人們卻揮舞著斧頭走來。

他們已經把她出賣了。

婚禮前夜,她徹夜未眠,想著自由,想著逃跑,想著偷走父親的馬,盡管她知道這太瘋狂了。

這足以讓她瘋狂至此。

然而,她並沒有,她祈禱。

當然, 她一直在祈禱,自從她訂婚那天起,將一半的祭品給了河,另一半埋在田野裏,山坡上,村莊和森林的交界處,現在,她幾乎沒有時間,也沒有祭品了。

她躺在黑暗裏, 轉著皮繩上的木戒指,琢磨著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出去祈禱,但艾德琳記得埃斯特爾對那些可能會在黑夜回應的人發出了可怕的警告。所以,相反的, 她握緊雙手,向她母親的上帝祈禱。祈求幫助,祈求奇跡,祈求出路。 然後在夜色最黑暗的時候,她祈禱Roger的死亡,什麽都可以,隻要她能逃脫。

她立刻趕到內疚,馬上就咽了回去,等待著。

*******

破曉的天空如蛋黃般, 金色的光芒灑滿田野。

艾德琳在黎明前溜出家門,一夜未眠。

現在,她蜿蜒穿過菜園外的草叢,裙子沾滿露水。她讓自己和濕重的裙子一並下沉,一隻手緊握著她最喜歡的繪畫鉛筆。艾德琳不想放棄,但是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也沒有祭品了。

她把鉛筆尖插入潮濕的土地裏。

 “幫幫我” 她對著草兒哀求, 草的邊緣在朝陽裏閃著光,“ 我知道你在那兒,我知道你在聽,求你了,求你了”

但草隻是草,風也隻是風, 哪怕是她以頭搶地的哭泣, 也沒有任何反應。

Roger 沒有什麽不好。

但,就是不對,他的皮膚蠟黃,頭發稀疏,聲音細弱。 他握住她手臂的手是那麽柔弱,當他將頭靠向她的時候,能聞到口氣。

艾德琳呢? 她如同在菜園裏長老了的蔬菜,外皮變硬,內心如木,自願被埋在土裏,隻到要被做成食物時才被挖出來。

“我不想嫁給他“ 她說,雙手刨著長滿草的土地。

“艾德琳!” 她母親叫著,好像她是隻跑丟的牲口。

她拖著沉重的身子站起來,心中充滿了憤怒和悲傷,當她走進去時,她母親隻看到她手上的泥土,命令女兒去洗手。 在母親的責怪聲中,艾德琳洗刷著指甲縫裏的泥土,刷子上的鬃毛紮進她的手指。

“你丈夫會怎麽想?“

丈夫。

一個如裏程碑一樣的文字,有重量,卻沒有溫暖。

母親嘖了一聲 “ 等你有了孩子,就沒這麽毛躁了“

艾德琳再次想起伊莎貝爾,兩個小男孩緊貼著她的裙子,第三個男孩放在爐邊的籃子裏。 他們曾經一起做夢,但她在兩年裏似乎老了十歲。 她總是很累,那曾經笑起來紅紅的臉頰已經凹陷。

“ 結婚這對你是件好事,“ 母親說。

*****

這一天如同刑場。

太陽如鍘刀落下。

在她的母親將她的頭發盤起時, 艾德琳似乎聽到了瑟瑟的刀聲,鮮花代替了珠寶, 她的婚紗簡單而輕便,估計是為郵寄而製作的。

她想要呐喊。

相反,她抬起手,抓住脖子上的木環,仿佛是為了保持平衡。

“婚禮前你必須把它摘了“母親指點著,艾德琳點點頭,手握得更緊。

父親從工作室過來,拍打掉身上的木屑,散發著樹汁的味道。他咳嗽著,胸腔裏發出微弱的嘎嘎聲,就像散落的種子一樣。 咳嗽已經有一年了,但他不讓他們談論這件事。

“快好了嗎?” 他問到。

多麽愚蠢的問題。

母親說著婚禮的晚宴,好像已經發生了已經結束了。 艾德琳看向窗外的落日,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但是她可以聽到母親聲音裏的喜悅和如釋重負。 甚至在父親的眼裏,也有一絲欣慰。他們的女兒嚐試著開辟她自己的道路,現在終於得以糾正,任性的生活被拉回正軌,沿著正確的道路前進。

房子太熱了,空氣沉悶凝滯,艾德琳無法呼吸。

終於,教堂的鍾聲敲響,和葬禮上的聲音一樣的低沉,她強迫自己站起來。

父親挽起她的手臂。

他臉上寫著抱歉,但他的手挽得很緊。

“你會愛上你的丈夫的” 他說, 但這句話顯然是願望多於承諾。

“你會成為一個好妻子“母親說,更多的是命令而不是願望。

這時,艾斯黛爾出現在門外, 穿得好像她要去默哀。為什麽不呢? 是這個女人教會了她瘋狂的夢想和任性的神靈,是她讓艾德琳的頭腦充滿了自由的思想,點燃希望的餘燼,讓她相信生活可以屬於自己。

艾斯黛爾灰色的頭發背後,淡淡的光線如被稀釋了一般。 還有時間, 艾德琳告訴自己,但是轉瞬即逝,現在每一口呼吸都要加快。

時間——她總是被描述為恒定的,勻速的,好像玻璃瓶沙漏。但這是一個謊言,因為她能感覺到時間正在加速,向她衝來。

恐慌在她心裏打著鼓,外麵, 是一條單行的黑暗之路,筆直而狹窄地伸向村莊廣場。 另一邊,等著她的是矗立著的教堂,蒼白而僵硬,像一座墓碑,她知道,如果她走進去,就出不來了。

她的未來會像她的過去一樣匆匆而過,甚至更糟,因為不再有自由,隻有一張婚床和一張臨終床,也許還有一張產床,當她死時,就好像她從未活過一樣。

那裏沒有巴黎。

沒有綠色眼睛的情人。

沒有去往遠方的輪船。

沒有異國的天空。

沒有這個村莊以外的生活。

沒有生活,除非——

艾德琳掙脫父親的手,拖著腳步停了下來。

母親轉頭看著她,好像她要跑一樣,這正是她想做,但知道自己做不到的事。

“我給我丈夫做了一份禮物,”艾德琳說,心神不寧。 “我落在房間裏了”

她的母親態度軟化,表示批準。

她的父親表情僵硬,滿臉疑惑。

艾斯黛爾眯起眼睛,心知肚明。

“我去拿,”她繼續說著,已經轉身了。

“我和你一起去,”她父親說,她的心猛烈地顫抖著,她的手指抽搐著,但艾斯黛爾伸手阻止了他。

“瓊,”她狡猾的說,“艾德琳不可能同時做你的女兒和他的老婆。 她是一個成熟的女人,而不是一個需要被照顧的孩子。”

他看著女兒的眼睛,說道:“快點。”

艾德琳已經飛起來了。

原路返回,進門,進入房子,穿過房子,到另一邊,是開著的窗戶,田野,和遠處的一排樹。樹林像哨兵一樣矗立在村莊的東邊,與太陽相對。 樹林已經籠罩在陰影之中,但她知道依然有光,還有時間。

“艾德琳?” 父親叫她,她沒有回頭。

相反,她爬出了窗戶,婚紗被木頭勾住, 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艾德琳? 艾德琳!”

 她身後傳來呼喚聲,但每走一步,呼喊聲就變得更微弱,很快,她穿過田野,進入樹林,跪在夏天濃密的土壤上1

她握住了木環,在把它從脖子上取下來之前,她已經感覺到失去了它了。 艾德琳並不想犧牲它,但她已經用完了所有的祭品,把她所有可以饋贈的禮物都獻祭給了大地,而諸神卻沒有回應。 現在,這是她僅剩的所有。 光線暗了,村莊在呼喚,她必須逃離。

 “求你了,”她低聲說道,當她把木環插入長滿青苔的土地時,她的聲音哽咽了。 “我可以做任何事。”

樹林在頭頂竊竊私語,然後安靜下來,仿佛它們也在等待著,艾德琳向維隆森林中的每一位神祈禱,向任何願意傾聽的神祈禱。 她不能這樣活下去。不該就此活下去。

“回答我,” 她懇求到, 濕氣慢慢浸潤她的婚紗。

她緊緊閉上眼睛,努力聽著,隻聽到,風中她自己的聲音,和她的名字,像心跳一樣在她耳邊回響。

“艾德琳……”

“艾德琳……”

“艾德琳……”

她的額頭緊貼著地麵,雙手刨著泥土, 呐喊“回答我!”

沉默嘲諷著。

她在這裏住了一輩子,從來沒有聽到樹林如此安靜過。寒冷籠罩著她,她不知道這是來自森林還是來自她自己的骨頭,放棄了他們最後的戰鬥。 她的眼睛仍然緊閉著,也許這就是為什麽她沒有注意到太陽已經消失在了她身後的村莊背麵,黃昏已經變成了黑暗。

艾德琳一直在祈禱,完全沒有注意到。

 

The Invisible Life of Addie LaRue 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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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2)
評論
邵豐慧 回複 悄悄話 哈哈,你好可愛呀!我也喜歡帶入。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佩服,佩服,這篇寫得真棒,翻譯得也好!

我喜歡代入,每次看到類似的悲情文章都會想,換成我會怎麽樣。我估計會先結婚,再伺機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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