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低沉的轟隆聲,仿佛雷聲。
是笑聲,艾德琳想著,睜開眼睛,終於注意到光線已經消退。
她抬起頭,什麽也沒看到。“喂?”
笑聲在她身後的某個地方變成了一個聲音。
“你不必跪著,”它說。“站起來,讓我們看看。”
她爬起來,轉過身來,但迎接她的隻有黑暗,夏日太陽逃走後的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被黑暗包圍。艾德琳知道,她犯了一個錯誤。這是她被警告需要提防的那個神。
“艾德琳?艾德琳?” 鎮上傳來呼喊,如風一樣飄遙。
她看向樹之間的陰影,什麽都沒有,沒有神——隻有一個聲音,近的如同貼著她的臉頰。
“艾德琳,艾德琳,” 那個聲音說到, 嘲笑著,“…他們在喊你呢。”
她再次轉過身,除了深深的陰影,什麽也看不見。“現身吧,” 她命令到, 她的聲音尖銳且幹脆像一根棍子。
有什麽東西撫過她的肩膀,撫過她的手腕,像情人一樣纏住她。 艾德琳的喉噥吞咽了一下。 “你是誰?“
那陰影的撫摸停了下來。“我是誰?“ 它問, 那天鵝絨般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玩世不恭。”這取決於你相信什麽。“
這個聲音分裂、重疊,穿過搖擺的樹梢,蜿蜒於苔蘚,不斷重疊,直到無處不在。
“所以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回音在空中飄蕩。 “我是魔鬼——魔鬼——還是黑暗——黑暗——黑暗? 我是怪物——怪物——還是神——神——神——或者...”
樹林裏的陰影開始匯聚,如暴風雲一般。當它們沉積下來時, 一縷縷煙霧,變成硬朗的線條,是一個人的形狀,在他身後村莊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堅定。
“或者,這就是我?“
聲音從一雙近乎完美的嘴唇裏吐出,一雙綠寶石般的眼睛閃爍在黑色的眉毛下, 黑色的頭發卷曲在額頭上,勾勒出一張艾德琳再熟悉不過的臉。那張她想象過無數次的臉, 用鉛筆,碳棒,和夢裏。
是那個陌生人。
她的陌生人。
她知道這隻是一個伎倆,陰影幻化為這個男子, 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刻,她還是呼吸困難。黑暗上下打量著自己,第一次看到自己這個模樣,似乎還滿意。“啊, 有這麽一個女孩始終堅定的相信著。” 抬起那雙綠色的眼睛。 “所以,“ 他說,“你呼喚了,我來了。”
永遠不要向天黑後回應的神祈禱。
艾德琳知道——她知道——但是這是唯一回應的。唯一可能伸出援手的。
“你準備好交易了嗎?”
交易。
代價。
木環。
艾德琳跪下來,在地上摸索,直到摸到那條皮繩,從土裏取出父親的那個木環。
她把它遞給神,淺色的木頭現在沾滿了泥土,神靠近了一些。 他可能看起來有血有肉,但他的動作仍然像影子一樣。 隻是一步,他就站在眼前,一隻手握住戒指,另一隻手放在艾德琳的臉頰上。 他的拇指撫過她眼底的雀斑,星星的邊緣。
“親愛的,“ 黑暗說,接過戒指, “我不交易小飾品。”
木環在他手中碎裂,化作煙霧消逝。一聲淒厲的聲音從她的嘴唇裏逸出——失去戒指已經夠痛了,看到它像皮膚上的汙跡一樣從世界上抹去,更痛。但如果戒指還不夠,那是什麽呢?
“求求你了,“她說, “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黑暗的另一隻手還在她的臉上。 “你以為我會要任何東西,” 他說,抬起他的下巴。 “但是,我隻要一種貨幣。“ 他靠得更近,綠色的眼睛難以想象的明亮,他的聲音溫柔如絲綢。“我的交易,隻兌換靈魂。”
艾德琳的心在胸口劇烈跳動。
她的腦海裏,浮現出母親跪在教堂裏,談論上帝和天堂,聽到父親在說話,講述著關於願望和未解之謎的故事。 她想起了埃斯黛爾,她除了她骨頭上的那棵樹之外什麽都不相信。 誰會說靈魂隻不過是一粒回歸土壤的種子——盡管她是提醒她提防黑暗的人。
“艾德琳,”黑暗說道,她的名字流利地從他的齒間滑出。 “我來了。 現在告訴我為什麽。”
她已經等了太久,才被接見——被回答,被詢問——一開始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我不想結婚。”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感覺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她的整個生命都那麽渺小,她看到神的目光中反射出的評判,仿佛在說,就這嗎?
不,不僅如此。 當然還有更多。
“我不想屬於別人,”她突然激烈地說。 這句話就像打開了一道閘門,剩下的傾瀉而出。 “我不想屬於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我渴望自由。 自由地生活,找到自己的方式,去愛,或者獨處,但至少這是我的選擇,我厭倦了沒有選擇,害怕歲月在我腳下匆匆而去。 我不想就這樣死去,那根本就不是生命。 我-”
陰影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 “說這些有什麽用,我不想知道你不想要的” 他的手滑過她的頭發,抵住她的後頸,將她拉近。 “告訴我你最想要什麽。”
她抬起頭。 “我想要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我渴望自由。” 她想起那些流逝的歲月。
一眨眼,你的半生就消失了。
“我想要更多時間。”
他看著她,那雙綠色的眼睛變換著色調,現在是春天的草,現在是夏天的葉子。 “多久?”
她的腦子在迅速的旋轉。 五十年。 一百。 每個數字都感覺太小了。
“啊,”黑暗讀出了她的沉默,說道。 “你不知道。” 綠色的眼睛,暗了下來。 “你想要沒有期限的時間。 你想要沒有規則的自由。 你想要不受束縛。 你想要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
“是的,”艾德琳說,她因想要而屏住呼吸,但陰影的表情卻變得陰沉起來。 他的手從她的皮膚上滑落,從她身邊消失,靠在了幾步之外的一棵樹上。
“我拒絕,”他說。
艾德琳仿佛受到了打擊,向後退了一步。 “什麽?” 她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已經付出了她所擁有的一切——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她無法回到那個世界,那個生活,那個沒有未來的現在和過去。 “你不能拒絕。”
一根眉毛揚起,但臉上沒有任何笑意。
“我不是什麽精靈,受製於你的一時興起。” 他推開靠著的樹。 “我也不是漂亮的森林仙子,滿足於普通的小玩意兒就幫人實現願望 。 我比你的神更強大,比你的魔鬼更古老。 我是星辰之間的黑暗,跟源於大地之下。我是許諾,是潛力,在玩遊戲時,我預設規則,我放置棋子,我選擇何時玩。 今晚,我說不。”
艾德琳? 艾德琳? 艾德琳?
樹林的邊緣,村莊的燈光現在更近了。 田野裏有火把。 他們來找她了。
影子越過他的肩膀看去。 “回家吧,艾德琳。 回到你的小世界裏。”
“為什麽?” 她抓住他的手臂懇求道。 “你為什麽拒絕我?”
他用手撫過她的臉頰,動作輕柔而溫暖,如爐邊的煙。 “我不從事慈善事業。 你要求太多了。 還要多少年才能滿足? 多少年,我才能得到我應得的? 不,我做的交易是有終點的,而你的卻沒有。”
她會千百次回到這一刻。
在沮喪、悔恨、悲傷、自憐, 和無盡的憤怒中。
她將麵對這樣一個事實:她詛咒了自己,在他沒有任何動作之前。
但此時此地,她能看到的隻有維隆閃爍的火炬光,還有她曾經夢想去愛的陌生人的綠眼睛,以及溜走的逃跑機會伴著他的撫摸。
“你想要一個終點,”她說。 “你可以取走我的性命,在我受夠了的時候。 你可以拿走我的靈魂,在我不想要的時候。”
黑影點點頭,突然來了興趣。
一絲微笑掠過他的嘴角——就像她畫中的微笑一樣,斜視著,充滿了秘密。 然後他把她拉進懷裏。 一個愛人的擁抱。 他是煙和皮膚,是空氣和骨頭,當他的嘴唇貼上她的嘴唇時,她首先嚐到的是季節的更替, 是黃昏變成黑夜的那一刻。 然後他的吻更加深入。 他的牙齒掠過她的下唇,愉悅中帶著疼痛,隨之而來的是銅味,那是她舌頭上的血的味道。
“成交,”神在她唇邊輕聲說道。
然後世界變黑了,她墜落了。
The Invisible Life of Addie LaRue 譯文
看看這些寫小說的人哈,內心深處都是深淵:)其實每個人都有這麽一個深淵,隻是普通人不去挖,在現實中去挖的人成了壞蛋。小說家們則是虛擬地挖一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