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初中,兒時的夥伴自然而然的散了。我也基本不再跟廠裏的任何人說話。在學校說話範圍基本上也局限在四人小組:我的同桌,和我後排的兩個。這個同桌小學五年級也跟我同桌,我倆都是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一,穩坐全班最矮的寶座。當後排男女生都開始談念愛了,我們兩還處在小學生心智狀態,打架的時候,我揪著他的耳朵,他揪著我的頭發,互相吐口水。初二,我們就不再男女同桌了,改成女女,男男同桌。我也開始長個子,漸漸從第一排,調到第二排,第三排,四人小組也就擴展成了6人,增加了前排的兩人。
那時學生中流行看瓊瑤和武俠,我都不愛看,我的心智還停留在看小人書階段,周末我會花上1毛錢,拿個小板凳在出租小人書的店裏蹲上一整天。初三我後排的那個男生,他特別愛看武俠,然後就開始寫武俠小說,他寫,我給他畫插圖,我總是他的第一讀者,不過他寫的小說的套路都一樣。我說,你寫點不一樣的嘛,他說:好,我把你寫進去。我說:好呀,那你要把寫好一點。他說:可以,寫成黃蓉那樣的。我說:不要,我喜歡穆念慈。他說:穆念慈整體哭哭啼啼,不好玩。寫成滅絕師太吧。然後他當然免不了要挨一頓拳打腳踢。
暑假,我們幾個會互相串門,約著一起出去玩,那時候父母心真大,也都不管。有一次,我和我同桌麗去河邊玩,蹚水去了河中間的一塊沙洲,玩著玩著,突然開始漲水了,我們意識到危險,開始往岸上走,來時到膝蓋的水,回去時已經到了胸部,水流還特別急。我們手牽手走上岸時,我才突然鬆了口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太嚇人了。從此,我們都算是共過生死的姐妹。
初中就在磨磨嘰嘰的瞎玩中度過了。我一個人升了重點高中,他們幾個都去了技校或者中專,麗的中專還是我代考的,我也從此走上”槍手“職業,每年都去代考各類中專。大學又接著代考四級。
高中,我進入傳奇般的高一三班。我們班上有全校最美的兩個女生,還有全校最帥的兩個男生。其中一個帥哥就坐在我的後麵。我的同桌換了又換,老師一開始把我當優等生看,都是給我安排成績好的女生,後來發現,不管是誰坐我身邊都會被我帶壞,包括兩花之一的芳,芳不光漂亮,文采也好,畫也畫的好。我也喜歡畫畫,但是天分比不上她,我覺得她的天賦比那個美術生要好,那個美術生是因為她父親在畫協,從小培養,但她並不熱愛。我們兩個是真喜歡,我們給每個老師畫搞笑漫畫,然後被全班傳閱,最後落入老師手裏,被老師翻書包,把畫畫的本子給沒收了。我們兩個也被分開了。
我的同桌換了成績不太好的琳。琳說話慢條斯理,總是捂著嘴笑,最是溫柔體貼,外貌雖然不如那兩個校花突出,但是也是很多男生心中的溫柔女神。琳超級迷戀我後麵的帥哥偉,想試探他,跟我商量,損友我於是給偉寫了一首情詩,得益於我練了三個暑假的隸書,這種字體看不出筆跡,偉沒有發現是我寫的。詩是以“請允許我在你的眼裏做一個夢”開始每一段,後麵約他晚上6點在公園裏見麵。收到過來自全校各個年級情書的偉,拿到這封情書興奮不已。那天晚上冒著雨及上晚自習一定會遲到的風險去赴約,晚自習上了一大半他才回來,氣急敗壞,跟他同桌說他被放鴿子了,他還上去問了一個美女,結果被那個美女當成流氓。我和琳在前麵忍著偷笑。不記得是怎麽穿的幫,總之後麵被發現了,於是他和同桌傑對我展開報複。也沒什麽新意,就是在我的課桌裏塞了個紙條:今晚老地方見。倒黴的是,這個紙條被老師巡查教室的時候發現了,那時候我們是沒有隱私的,老師是會隨時進入教室翻大家抽屜的。於是把我叫出去,把這個紙條交給我,讓我解釋。我一眼就看出是傑的字跡。我死不認賬。老師於是把琳也叫了出來,分開審訊我們,他估計是覺得,這個紙條有可能是給她的。為此他還展開了一場整風運動。我和琳也分開了座位。偉那時經常跟傑討論如何讓腿毛長的茂密,討論女生的長相和身材,輕蔑的討論著給他遞情書的女生,豪不避諱我和琳。以至於我以後見到偉這些外型的帥哥,就完全免疫了。但是琳不同,她一直暗念著他,她聽著他的那些討論的時候一定很難過吧。
和琳分開後,我又被安排了同桌玲,她木納的外表讓我對她沒有期待,誰知一聊起來,才發現她隱藏著的有趣的靈魂,不同聲色的幽默,出其不意的冷笑話,一眼看穿本質充滿智慧的一個人。我們很快就玩到一起了。她成了我課外讀物的來源:三毛,亦舒,汪國真..。不記得我跟她到底犯了什麽錯,有一次老師罰我們一周不允許上晚自習。我們兩個都沒跟家裏說,每天準時準點出門到書店集合,忍受著店員的白眼,在書店隻看不買,一直等到下晚自習,再跟著下自習的一起回家。等老師說你們下周可以回來上晚自習的時候,我還真是不想回來了。我們也不總是隻看不買,我們兩個每個月都會湊錢買《少女》,《女友》,《上海服飾》,《地理知識》(國家地理的前身),偶爾也會買考試資料,作文精選之類的。那時是正大綜藝最火的時候,也是我每個周六必看的節目,台灣導遊有品味的穿搭,嗲嗲的說話方式,更重要的是他們展示的美景,美食,和當地的文化,曆史,風情,太不一樣了。在我心裏埋在了“遠方”的種子。我當時的理想就是做個導遊,周遊世界。正大綜藝每期最後都有一個美國經典電影,西方的價值觀,開始慢慢進入我的視野。為了這個夢想,我決定要學好英語,省下早飯錢和零花錢,買來英語磁帶,每天睡覺的時候聽著睡,那個時候聽力和口語是不考的,我做的這些對於高考來說都是無用之用。
有一段時間我前麵坐的男生是勇。他家裏經濟條件非常好,但是他卻每天都在想賺錢,去批發市場買貼紙,賀卡,在班裏賣,還拿到初中,還有旁邊的小學去賣。他還會把他的暖手爐以1毛錢/天的價格租給別人用。冬天特別冷,他還幫別人洗飯盒掙錢。有一天他說,他想到了一個新業務,他可以幫我們捂手,最暖和的地方就是他的後脖頸兒,1毛錢一捂,隻服務女生,沒人買這個服務,他就跟我說,那我讓你免費試試,我把冰冷的手放進他的後領口,他被凍的唧唧哇哇叫,不過確實挺暖和的,我們都樂得不行,其他幾個女生也紛紛上手要免費捂捂。後來,他又想到了一個賺錢方式,他問我,你想不想知道男生宿舍是怎麽給女生排名的。這個要買10塊錢。我直接把他的後領口一抓,手伸進去,“快說,不說凍死你“,他說:“五塊”,
“一個子兒都沒有,你說還是不說?”
“我不能說,我們宿舍有室規的。”
“那算了,你不說,我問別人去”
“我跟你透露一點點,你再決定是否要買全部”
“說!“
”我們排了醜八怪”
“這個我早知道了,偉天天在我後麵說,說點我不知道的”
“還有七仙女”
“都是誰”
“五塊”
“不說算了,不稀罕,其實哪幾個美女一看就知道了,不用你說”
“實習老師走的前一天晚上,在我們宿舍住,給我們班每個女生都做了點評,你不想知道他對你的點評嗎?”
“說”
“五塊”
“沒有,算了,我不需要任何人點評,不管他怎麽點評,我都是我,但是他作為一個老師怎麽可以這樣點評女生呢?”
我轉過身,跟後麵的男生海說,“哎,聽說實習老師點評我們全班女生了?”那個男生問:勇都跟你說了什麽了?我說:什麽七仙女,醜八怪,你們這麽搞,就不怕我們女生也給你們排一個?他指著勇說,你這個2b。
“說說都是誰呀?“
”七仙女大家意見不統一,沒排出來。醜八怪不就哪個誰誰誰...“
“拜托你跟你們宿舍說一下,把玲從醜八怪裏取出來。你們壓根兒不了解她,她有趣著呢,別那麽膚淺隻看外表。”
“把她取出來,把你放進去呀?”
“哼”我瞪了他一眼,轉身,不理他。
他在後麵用筆戳我後背“跟你開玩笑的”
“滾!”
第二天,四人小組背書,我黑著臉,後排的男生說:還生氣呢。
“誰生氣了,我才不在乎呢,你還背不背?”
“背,背,背,別生氣了,我逗你玩的,那我偷偷告訴你哈,實習老師說:你非常迷人!”
“我信你?!“我嘴上這麽說,心理還是有點小高興的。
”是真的,別生氣了“
”背書啦,不背,我轉過去了“
要期末考試了,勇拜托他同桌鵬給他抄,鵬說可以,隻要你有本事看到。為了保險他又來求我,我說我在你後麵怎麽給你抄呀。他說:我不會做的題,我就摸後腦勺,用暗號告訴你題號,然後你輕輕踢我凳子,一下是A,兩下是B....對於給別人抄這件事,我是不在乎的,反正高考也抄不了,這會兒抄都是自欺欺人,欺騙一下家長,我無所謂。一直以來我身邊玩的小夥伴兒們成績都不如我,所以這種助人為樂的事,我也做多了。
我說:我考慮考慮,你拿什麽交換呢?
“如果你幫我,考完就我告訴你老師怎麽評價你的。”
“你現在說,否則我怎麽知道你是否會兌現。而且不光要知道關於我的,還有所有人的”
“那不行,我們宿舍有室規的”
“你哪天遵守過?少來這套。就這條件,不講價還價“
”老師說:你很迷人“
”是嘛,為什麽?“
”他說,我們現在還小隻知道看臉蛋,以後就知道氣質更重要“
”還有呢?“
他一股腦把實習老師臨走前在他們宿舍說的話都告訴我了。
大約在高考前兩三個月,勇被人發現偷窺女廁所,被保安抓了。他打開保安室的窗戶逃跑了,躲在電視塔山上,靠吃別人上墳的貢品,維持了一周,終於被找回來。他被抓之後,我才意識到在他後脖頸捂手的行為怎麽那麽傻!他家裏人還是很神通的,給他辦了轉學,後來聽說他還自費或委培了武漢一所非常不錯的大學。跟我們班的人再也沒有什麽聯係。
高考那天,風特別大,年邁的化學老師,顫巍巍的拎著沉沉的袋子,小跑到我麵前,往我手裏塞了兩個洗幹淨的圓圓的石頭,說:風大,壓卷子用,不要有壓力好好考呀。作為預考化學滿分的學生,他對我充滿期待。那一刻我眼眶濕潤了,我畫了他那麽多漫畫。這個操著濃重廣西口音的小個子老頭兒,據說曾經是名校高材生,他每天來都穿著同一件皺巴巴的西服,裏麵發黃的白襯衣總是比西服更長一些,十次有九次扣子都是係錯位的。有次他在教室裏邊講課邊走,鞋墊從後跟探出頭,越走出來的越多,直到一大半都在拖在鞋子外麵,他似乎還全然不知。
高考,我們是跟其他學校的學生,間插著坐的,也就是說每個人的前後左右都是外校的學生。坐我後麵的男生,一看就是混社會的。他吊兒郎當的走進來,壞笑著盯著我看,走到我身後落座了。上午的考試考完,出了考場,他就追上我,說:嗨,你一看就是學習成績好的,給我抄抄唄。我說:好!他吃驚地說:啊,這麽爽快呀!我心裏想:不然呢,等挨揍嗎?我隻想快點離開,少惹麻煩。後麵幾天的考試,每做完一頁,我就刻意的把卷子往旁邊放一點,給他機會抄。
高考放榜那天,我和幾個同學走在大街上,突然聽到一聲口哨聲,看過去,一個男生翻越馬路上的欄杆,朝我跑來,是高考坐我後麵的男生,他興衝衝跑到我麵前:你考的怎麽樣?我小聲說:我上線了。他說恭喜呀,希望你能上你理想的大學。多謝你幫忙,我比平時多考了100分,去當兵足夠了。我說:那也恭喜你!
放榜之後,沒過多久,就收到了老師電話,通知我去麵試軍校提前錄取。我不想上軍校,糾結了一下,也沒跟家裏商量,也沒跟老師商量,就決定不去麵試。之後再見到老師,他歎著氣說:你知道你錯過了什麽嗎?那個軍校要求很嚴格的,他們在那麽多檔案裏就挑了兩個。那個學校的女生基本都是嫁給了高幹子弟。我心裏想:誰稀罕高幹子弟呀。我們班上線了15個人,5個進了軍校,包括另一個上線的女生,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都挺驕傲的,可能每個男生心裏都有一個當兵的夢想吧,後麵一個個被折磨的後悔莫及。學校為了保升學率,要求所有的學生都必須填提前錄取,而且,一般的孩子,是不會違背老師的通知不去參加麵試的。我是極個別特例。
等待通知書的期間,大家都開始瘋起來玩,主要是考上線的和本來就沒有抱希望的這部分人。考的和期待值不一致的,就不加入我們了。有一天,我們在一個同學家聚會,這個同學我跟他從初中到高中都在一個班,但是從來沒有說過話。這段時間我們的社交圈,終於開始突破了四人小組或者六人小組了。那天晚上,他父母非常客氣的在當地最高檔的餐廳包下了一個包間,宴請我們。對於絕大多數的同學來說,這是第一次上這麽高檔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通情達理,相敬如賓,夫唱婦隨的父母,他爸說:你們在座的都是棟梁是要承擔大責任的,我兒資質一般,我們沒有指望他想你們一樣成才,但是我們要求他一定要成器。所謂成器,就是要有容,能容的下事,容得下人,能承載責任,能做一個有用之器。未來你們都會是各個領域的領導,希望你們對我兒多多提攜。當時我們個個都受寵若驚。幾年後,事實證明,我們這一撥人,普遍不如自費委培的那部分學生分配的好。剛畢業的頭幾年多數都被虐的不行,而且基本都留在了外地。在本地混的風生水起的,都是自費委培和在本地讀大學的。幾十年後再看,我們這代人總體來說,基本都踩到了時代紅利,通過讀書改變了命運。
上線的同學開始陸陸續續拿到錄取通知書,我的一直沒下來。那時候通知書都是下到學校的,我每天去找老師,每天失望而歸,老師說:就說你的誌願梯度不夠吧,因為誌願沒填好,落榜就可惜了。在我已經開始慌張的時候,終於收到了我的錄取通知書,學校是我的第四誌願,但是,什麽鬼專業,發酵工程,聞所未聞,難道要去做饅頭嗎?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哭了三天。
再次感謝分享,讓人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過去的那個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