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童夢如歌(長篇連載)第五章

(2024-10-30 08:02:14) 下一個
        每年過年回龍泉驛外婆家是我最高興的時候,在回龍泉驛之前很久很久我就開始計算時間,哪天去,去做什麽,帶點什麽去,向往得很。去外婆家不僅可以見到外公外婆,關鍵還有好多小娃娃一起玩耍。除了香,還有表哥天天,還有表妹齊玉和表弟唐唐,後來大舅舅還給我們添了另一個表妹交。香是淑女型的,自帶三分優雅。表哥天天呢,是個混合型的人,有的時候覺得他很仗義,有的時候又覺得他有點無厘頭。齊玉是小女生型的,咿咿呀呀,說話小小聲聲。唐唐是猛男型的,幹什麽事都風風火火,難怪後來他去當了兵。至於小表妹交是附庸風雅型的,表麵看上去她挺雅致,多了解了解,才發現是個現實主義女孩。
     所以到外婆家可熱鬧了,幾個小孩一湊齊,什麽事沒有啊?一會兒放鞭炮了,一會兒吹氣球了,一會兒逮螞蚱了,總之好玩的事一件接一件,簡直開心得不得了。然而讓我鬱悶的是,我害怕坐公交車。因為外婆家在龍泉驛,所以要坐好長時間的公交車才能到。但我一坐長途公交就暈車,一暈車就會吐,弄得媽媽也煩惱,我也煩惱。媽媽每次帶我回龍泉驛都會隨身帶塊糖,我一說不舒服了,她就叫我把糖含在嘴裏。你別說這一招還真有效果,含著糖,似乎就會好受一點。後來小姨媽還教了我個辦法說坐公交車帶隻桔子,惡心的時候聞聞桔子,就不惡心了。有一次我還真帶了隻桔子坐公交車,剛一聞到汽油味,我就把桔子拿到鼻子前麵。桔子的清香味一撲,汽油味就沒有了,人也清爽了,暈車也不暈了。所以,用桔子防暈車,我親測有效,推薦給你們使用。
      表哥天天是大舅舅的兒子,大舅舅很早就和天天的媽媽離了婚,天天跟著大舅舅生活。大舅舅工作忙,就把天天托付給外公外婆照料,所以天天是在龍泉驛外公外婆家長大的。我和媽媽一回龍泉驛外婆家,天天就歡天喜地的跑來跑去,仿佛有喜事一樣。我和媽媽回龍泉驛不可能空著手回去吧,一定會帶點什麽好東西,這些好東西很多都落入了天天的“狼爪”。所以天天能不喜歡我和媽媽回龍泉驛嗎,我們倆是進財的財神爺啊。
     有一次我帶了滿滿一口袋棉花糖給天天,這是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高級零食,專門忍口留給天天的。天天毫不客氣的把一整袋花花綠綠的棉花糖全吃了,一個都沒有給我剩!看到空空如也的塑料口袋,我忽然後悔了,早知道天天這麽“狼”,我該打偏手留兩塊棉花糖自己吃嘛。但這是事後諸葛亮,當我醒悟過來的時候,棉花糖已經沒有了。但我還是喜歡天天的,因為他會帶我去轉森林,其實就是去田壩裏麵轉悠,探險。天天會摘一片荷葉,然後在荷葉上放一滴水珠,水珠就在荷葉上麵滾來滾去,好玩極了。我在城裏從來沒有見過荷葉,不知道荷葉還有這種神奇效果,所以我更喜歡天天了,我覺得天天給我打開了一扇我以前從來不知道的新世界的大門。
     但天天也有槽點,據說天天小時候不愛幹淨,吃飯的時候鼻涕還流在嘴唇上。五舅舅實在看不過眼,就拿了五分錢給天天:“錢給你買零食,但你現在去把鼻涕揩一下。”天天得了金援,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不聽吩咐呢?於是立即去找草紙來揩鼻涕。這成了我們家的一個梗,一說起天天的邋遢,就想起他拿著五分錢揩鼻涕的樣子,又可憐又惹人垂愛。
     天天還來過青年路奶奶家,那個時候我剛剛出生。據說天天在奶奶麵前毫不留情的揭了外公的底:“我爺爺就是個酒棍,他喝了二兩跟鬥酒就要發酒瘋的。”邊說天天邊現場表演外公喝醉酒的樣子,把奶奶大姑媽二姑媽逗得前仰後合。但媽媽很不高興,她覺得天天丟了她娘家的臉,所以從此以後就不要天天來青年路奶奶家了。這都是我後來聽媽媽說的,我自己沒有印象。
     到我記事的時候,天天其實還來過一次青年路。那一次是天天過生日,不知道怎麽機緣巧合又到青年路來了。我知道天天過生日,就懵懵懂懂的問天天:“天天哥,你過生日吃什麽啊?我過生日都是吃生日蛋糕的。”我一問,天天馬上露出很尷尬的樣子。可沒有眼力勁兒的我繼續追問他過生日吃什麽。天天最後才說他過生日吃罐頭。我天真的對爸爸說:“多好啊,天天哥過生日吃罐頭!”但晃眼一看,天天就好像要哭了似的。後知後覺的我才猛的意識到,天天其實過生日不僅吃不到生日蛋糕,很可能連罐頭都是他杜撰的。大舅舅根本沒空給他過生日,而經濟拮據的外公外婆也不可能給他買禮物。這是我有意識以來第一次察覺到別人的為難之處,而我這個時候還沒有上幼兒園。
       說到上幼兒園,是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第一天去幼兒園的路上,我一路都在哭。到了幼兒園門口我死活不進去,媽媽使勁拖我進幼兒園,而我呢,就拚命的往外麵拱。媽媽實在沒辦法,靈機一動,就說:“不去幼兒園了,不去幼兒園了。我們去買玩具。”這下我才破涕為笑。在幼兒園門口的一家商店,媽媽給我買了一個金色頭發的塑料洋娃娃和一隻一吹就響的氣球。拿著兩個玩具的我,瞬間感覺好好,就好像滿世界都是鮮花和音樂一樣。可還沒等我高興一分鍾,媽媽就蹲下來說:“玩具給你買了,幼兒園也得去哦!”
    我知道今天是在劫難逃了,於是終於妥協,進了幼兒園。這是我第一次離開爸爸媽媽奶奶爺爺到一個新環境中,一切都是陌生而新鮮的。我記不得我第一天在幼兒園是怎麽過的了,似乎什麽特別的事也沒發生。幼兒園的其他小朋友都視我如無物一般,沒有人找我玩,也沒有人打攪我。我待在幼兒園的角落玩了一下午玩具,於是就到了放學的時間。放學的時候,媽媽來接我。我高高興興像打了勝仗的英雄一樣,趾高氣揚的走出幼兒園。媽媽問我:“幼兒園不可怕吧? 幼兒園好玩吧?”我沒有回答媽媽,但我到家的時候是充滿自信的,我覺得我踏出了人生新的一步。
      自從我去上幼兒園之後,家裏就成了小明的天下。小明在我離家期間,當上了家裏的小太陽。他會把我的積木抖落一地都是,也會用我專用的搪瓷水杯喝水。更誇張的是,他在花妹麵前充起了大哥的模樣,耍起了威風,而我這個真正的大哥卻被他甩到了爪哇國。忍啊,隻有忍啊,誰叫我要去幼兒園呢?等我從幼兒園回來,家裏小太陽的位置還得我來坐,我才是大哥。至於小明,就得像我在幼兒園一樣,乖乖的縮到床角,然後抬頭仰望我,這才是家道王道!
      不過我這個大哥也確實有點窩囊,那個時候,我都去上幼兒園了,我還會把大便拉到褲襠上,而且不止一次!有一次在幼兒園,我又把大便拉在褲襠裏了,但我不敢告訴給幼兒園老師,我害怕她們罵我。就這樣我兜著一褲襠屎坐在教室的小椅子上一動不敢動。我以為我能這樣偽裝到幼兒園放學,哪知道機靈的幼兒園小朋友紛紛議論起來:“好臭啊,肯定是大明拉屎了。”我一聽小朋友的話,心裏一沉,猜到應該要東窗事發了。果然,老師馬上跑過來說:“怎麽有股臭氣,大明你又濫屎了!”老師拉開我的褲子一看,褲襠裏麵全是大便。
      於是,老師打來一盆水,我就依依服服的趴在老師大腿上,讓老師給我洗屁股。我不覺得有多麽丟人,因為我們幼兒園也有其他小朋友享受過這樣的待遇。老師也不是好糊弄的,雖然給我洗了屁股,但幼兒園放學的時候,老師著實告了我一狀:“大明媽媽,大明又濫屎了,已經是第三次了。你們做家長的要管啊!”媽媽千恩萬謝的給老師說好話。回去的路上,媽媽問我:“你怎麽老濫屎呢?是消化不好嗎?”我無言以對,其實我哪裏知道為什麽呢,一不注意,那屎就冒出來了呀!
      我們幼兒園是一所小學的附屬幼兒園,在當時的成都市區裏麵算是普通幼兒園。真正好的幼兒園是機關幼兒園,那都是當官的子女才進得去的。我常常幻想機關幼兒園的小朋友是怎麽樣的呢?是不是男生都穿幹幹淨淨的小西服,女生都穿漂漂亮亮的花裙子。放學的時候,打扮得珠光寶氣的當大幹部的爺爺奶奶牽著他們的手,威風凜凜的走出幼兒園,那氣象真有點侯門深似海的意思。
    所以每次我坐在爸爸自行車的後車架上路過機關幼兒園的時候,我都會好奇的往裏麵打量。但鬱悶的是,機關幼兒園仿佛特別的深特別的大,我從來沒有在門口看見過裏麵的小朋友。所以,這算是我的一個遺憾,我竟然沒有眼福觀瞻一下幹部子弟。我們這個普通幼兒園的條件就比較簡陋了,除了和小學共用的操場,就是單獨有一座木製滑梯。這架木製滑梯是幼兒園的鎮園之寶,平時舍不得給我們玩。隻有哪個小朋友獲得表揚,或者老師不注意的時候,我們才能爬到滑梯上順著滑道滑到地麵。
     另外就是我們幼兒園是有“刑罰”的,“刑罰”就是關黑屋子。我們教室的對麵有一間堆放雜物的雜物間,要是有哪個小朋友不聽話犯了錯,老師就會把他關到這間雜物間裏麵去。如果犯的錯重就關五分鍾,犯的錯輕就關一分鍾。每次關小朋友的時候,小朋友必定嚎啕大哭,那架勢和真的坐牢沒有區別。有一次一個小朋友又哇哇大哭的被老師關進黑屋子,我在教室裏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偷偷笑。哪知道老師看見了我偷笑的不雅樣子,第二天她就找了個理由把我也關了進去。我委屈的很,就因為笑了一笑,就被老師關,這太冤了。
     神奇的是,我以為關黑屋子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黑屋子裏麵一定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所以很恐怖。等我自己被關進去才發現,其實這間雜物間到處都漏著光,無數個縫隙和小洞把外麵的光線全漏了進來。所以黑屋子裏其實不黑,能看得見自己的雙手,遠沒有想象的那麽恐怖。我鎮定住自己,慢慢不哭了。哪知道還沒等我探查出黑屋子的秘密,老師已經打開門放我出來。所以,我其實隻被關了一分鍾,這也就隻能算是一次黑色體驗之旅吧。
     奶奶對我上幼兒園的事持一種漠然的態度,她不覺得我應該上幼兒園,但也不反對。每次我從幼兒園回家,第一個看見的親人往往就是奶奶。要是那天幼兒園剛好給我戴了小紅花,我就會把小紅花放到奶奶的茶盤裏麵,我是想讓奶奶也沾沾我的喜氣。奶奶是喜歡我自帶的喜氣的,每次打麻將胡了牌,她就說:“老是不胡牌,大明一來我就胡了,還是大明給我帶來的運氣。”我喜歡聽奶奶這麽說,這麽說的話顯得我很有仙氣一樣。
       奶奶是個美食愛好者,她喜歡吃香香辣辣的東西。所以奶奶會在心情好的時候,帶我去人民公園對麵的清真餐廳吃粉蒸牛肉。奶奶說:“他家的粉蒸牛肉是最正宗的,別人家的都不正宗。”我很好奇這個最正宗的粉蒸牛肉是什麽味道。及到一個小蒸籠被服務員端到我們桌子上,我才驚歎於這家店食物的精美和香氣撲鼻。這籠粉蒸牛肉簡直太香了,配合著上麵的香菜,簡直是一道人間美味。奶奶大口大口的夾混合著香菜的牛肉吃,也要我吃。我吃了幾口,到底小孩子胃口小,就不吃了。剩下的大半都被奶奶吃到了肚子裏。
    最後祖孫兩個吃得腰圓肚挺,才慢慢踱出清真餐廳。至今我還記得那股香菜混合牛肉的香味,這是我小時候的美食記憶。不光是粉蒸牛肉,奶奶還會帶我去吃蕎麵。青石橋的王婆蕎麵是有名的小吃,成都人都知道。奶奶會在一個清風月明的傍晚,帶上我一步一搖的走到青石橋去享用這頓美食。我和奶奶走在大街上感覺很風光,我們是去品嚐美味,我們不是去上學,不是去上班,我們是去享受生活!
    一路上的行人都朝我們投來羨慕的目光,那意思是說:“你們可真會過啊。”到青石橋,天已經黑了。街上的店鋪點亮了一盞盞燈泡,每家店的光線都昏昏黃黃,明明滅滅,看著很淒迷,很柔和。走進王婆蕎麵,奶奶點了一份蕎麵,我則要了一碗鴛鴦。什麽是鴛鴦呢?就是一碗裏麵,一半是蕎麵,一半是水粉。奶奶和我開動起來,一筷子一筷子的享用這香辣的傳統四川美食。蕎麵裏麵除了麵和水粉,還有一大塊一大塊的筍子。這種筍子特別好吃,又軟和又入味,比肉還好吃。但我吃了一半鴛鴦,還是吃不下去了,要知道我可是吃過晚飯來的。
    奶奶看著我說:“不吃了啊?”我點點頭,然後憂鬱的看向煮麵的灶台。灶台上方吊著一隻黃燈泡,下麵是壓麵的壓麵機。蕎麵不是事先壓好的,現點現壓。隻見一個老頭子用力俯在木杆上一壓,一碗蕎麵就壓出來了,壓出來的蕎麵直接掉到下方滾水的大鐵鍋裏加熱煮。我被老頭子神奇的壓麵技巧給驚呆了,我發覺吃蕎麵不僅是一種味覺的享受,也是一種視覺的享受。奶奶對壓麵不感興趣,她吃完蕎麵,就拉著我一步一搖的回家。走在路上,我忽然有點感動。因為我和奶奶都是吃了晚飯的,但奶奶還是堅持要來吃蕎麵享受一番,可見奶奶是一個享受型的老人。這要是媽媽知道了,又該怪我亂吃東西,不好好吃飯了。
    但不管怎麽說,這個夜晚很好很舒適。我和奶奶像兩個得勝的將軍一樣,挺著大肚子回到青年路。還沒到家,遠遠就看見青年路上一條燈火長龍正閃爍著光芒迎接我們的歸來。那一年,我五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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