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生活無關 ------ 11
空氣凝固了。在這種凝固中, 像一場由緩而急的電影一樣, 那些有限的離美好很遠的詞匯在我的大腦裏過了一下遍:Naive…Angry…Violent…Sadistic …滅口… … 想到殺人滅口這個詞的時候,我開始感到不寒而栗。這個學生模樣的男人,不會是什麽Serial killer 吧? 媽不是總說: 會叫的狗不咬人嗎? 按照媽的這個市井理論,Bob這樣一個充滿學者氣質的人既然已經做了老鴇,似乎任何其他的存在,都應該是有合理性的。再說了, 就是用大拇指想一想, 能在這個行當裏混的,也不會是什麽善茬啊!林子啊林子,你說你充其量不過是看過幾本阿加紗-克裏斯蒂的懸疑故事,遇到歐-亨利的短篇還掉眼淚,曼哈頓都沒走全,自以為比同齡人更成熟,其實就是一溫室花朵的白塔中人,你在這瞎充什麽大頭啊?你沒事不好好的去逛逛街,購購物,談談戀愛,你坐的哪門子地鐵,到處瞎溜達個什麽勁兒?這下遇到真格的了,是凶是險, 好自為之吧!
七想八想的,害怕的心好像去了點兒,當然,想幫警察辦事的欲望也已經被自我保護的意識消滅的無影無蹤了。我甚至想:我要不要哭? 眼淚,也許會讓 Bob心軟? 看在我也許剛到美國,分不清輕重,還很意氣用事的份上,沒準兒發發善心就把我放了。
會嗎?
似乎很短,又好象很長。總之,最終是Bob打破了凝固住的安靜,當然,也打斷了我的蒙昧的胡思亂想。
Bob回到了椅子上,反坐下,雙手搭在靠椅背上。第一次,他認真地直視著我的雙眼,一動不動。我全身有種被紅網罩住了的感覺,很不自在。
“Echo,你學的什麽專業?”
“經濟。”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說完後我這個悔啊, 悔的腸子都青了!我怎麽能說事實呢? 我不應該是個剛來美國,一沒身份,二沒錢,跑到這兒來打黑工的傻丫頭嗎?我學的哪門子經濟啊!Drama課上的佼佼者不是嗎?你倒是用啊! 這個時候,我意識到自己的不經世故,那些所謂的高雅氣質和遊刃有餘,在沒有了環境的支撐的時候,竟如此地不堪一擊。說到底,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一帆風順的學生。
退一步想想,我包裏有學生證,駕照,信用卡……在一切都不可知的前提下,什麽要保護?什麽能放棄?是肉體的我?還是社會的我?
我徒然地意識到,無論我企圖保護哪個,我的渴望和我的能力之間都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Bob要是真想要取走或者奪去哪個,都易如反掌。那時,我是真真正正的體會了什麽是:任人宰割。
想明白了,也就釋然了。我狠狠地吸了幾口氣,覺得自己剛才好像已經忘記了呼吸,順勢挪了挪肩膀,緩和了一下自己已經筆直僵硬的背。
“如果你最終決定來幫我,在馬斯洛理論裏,隻可能是第五層。”
是幻聽嗎?但清晰, 穩健。
確實是Bob的聲音!我吃驚地對視Bob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盡管找不到答案。
馬斯洛理論?是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 YES,是五層。我開始回憶這個理論的details。第五層,是最高層,那是道德,創造力,公正,接受現實的能力…… 這是上個學期的內容。冷不丁地從Bob的嘴裏說出來,竟讓我有點恍恍惚惚,不知身處何處的感覺。
Bob 沒有給我時間適應,“告訴我,你報警能報什麽?”Bob一字一頓地問我,聲音仍然是舒緩溫和的,我沒聽出威脅的味道。“這不過是一間普通的公寓。電話我可以隨時切換,電腦資料都存在網絡係統上,密碼我每天換。”
“Echo,也許,你隻是聽了一個故事。”
我開始相信自己也許隻是聽了一個故事。
“ 說說你眼裏的妓女。”Bob說。
話題跳躍太大,我明顯覺得自己開始思維短路。是故事嗎?我開始猶豫。如果是,那為什麽不能是個書生巧遇學生的愛情故事呢?幹嗎非要回到這充滿多香豔色彩的話題?
在故事裏,我啞口無言。
“我了解她們,也尊重她們。對她們而言,妓女,是一種職業選擇。也許是無奈的,也許不是。她們為我工作,我保護她們的安全。”
“這個群體,不是用知識+時間掙錢,是用命+時間掙錢。大部分人認為金錢沒那麽重要,用知識就足夠了。她們認為金錢太重要,連命都願意搭上。”
“我在這個群體裏,既是邊緣,也是中心。日子久了,就有了責任。”Bob頓了頓。 “是不是有點可笑? 我所說的責任,是對她們的命負責,也就是對她們的錢負責。她們缺一不可。”
“你的生命離這個太遠,你可能理解不了。你甚至可能認為妓女這個詞本身,就是對語言的玷汙。是嗎Echo?”
Bob的語速很慢,像是在問我,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有點不自在,麵對一種模糊,混淆,又毫無頭緒的衝幢。七零八落地,就把原來的美好,完整,純粹都鬆動了。
“Echo, 你走吧。如果哪天想來,無論出於什麽原因,我都隨時歡迎你來,提前打個電話就行。”這是Bob 在那一天裏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他起身為我拉開了門。
我又一次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真切的幻聽!就這樣?就這麽簡單?就這麽走了?
在那一天裏接下來的一切,我幾乎都沒有什麽記憶了。在這偶然的一天裏,那種完全脫離我的生命,又確實真實的存在,已經把我徹徹底底地塞滿了,堵住了。
意識流?